东欧＋巴尔干19天之旅（下部）莫斯塔尔

一路有你

今天吃过中饭，我们离开了萨拉热窝那座被群山环抱的城池。 巴士在黛色的山峦间穿行，时而掠过几处荒弃的农舍，时而与蜿蜒的内雷特瓦河并行。 　　于下午两点半的光景，眼前景致便豁然开朗——莫斯塔尔到了。 这座波黑第五大城，一见面，便以一种奇特的混合气质，攫住了旅人的心神。 　　踏入古镇，脚底便触到了那些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 　　这些被无数足迹磨得温润的石块，高低错落，走在上面需要几分小心。 　　它们像是沉默的史官，记录着这座城市的每一页沧桑。 　　我的目光无意间掠过一堵斑驳的墙壁，上面密布着弹孔，如同蜂巢，又像是无数只眨巴着的眼睛，在午后的光影里欲说还休。 　　抬眼望去，远处教堂顶上的十字架正映着日光，泛出清冷的银辉。 　　这些战争的印记，与萨拉热窝的如出一辙，都在无声地言说着那段并不遥远的过去。 　　然而，生命总是倔强地寻回自己的节奏。 　　路边店铺里悬挂的针织包五彩斑斓，像是一道道突然迸发的彩虹。 　　站在铺子外的当地少女，有着蜜色的皮肤，笑起来时眼睛弯成新月。 　　那毫无阴霾的笑容，瞬间将人从历史的沉郁中打捞出来。 　　撑着阳伞的露天咖啡馆和餐馆里坐着各色人等： 银发的老人慢条斯理地叉上一块食物，仿佛时光从未流逝。 　　年轻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边吃边聊，时而传来清脆的笑声。 　　还有边走路边舔着糖的少年，步履匆忙却不忘甜蜜。 　　坐在椅子上看报的大胡子中年男士。肩上驾着孩儿沿路走来的父亲。 　　一位卖针织包的男子正起劲地吆喝，那生动的表情，让整个街市都活色生香起来。 　　莫斯塔尔坐落于波黑南部，内雷特瓦河如一条碧绿的缎带穿城而过，将城市分为东西两岸。 　　这座城市的灵魂，便是那座闻名遐迩的石拱桥——斯塔里莫斯特。 　　站在河岸仰望，老桥如一道完美的虹，高悬于翡翠色的内雷特瓦河上。 　　桥身离水面约有二十米，水流在桥墩处打着旋儿，泛出白色的泡沫，更衬得河水碧绿深邃，宛如一大块流动的翡翠。 　　这高度，这水色，已为即将上演的勇敢者的舞蹈埋下了伏笔。 　　桥头渐渐聚拢起人群，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一个站在桥栏外的年轻男子。 他赤着上身，只穿着一条泳裤，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闪着健康的光泽。 他和同伴不断向桥上的游客示意，这是在募集跳水的费用——凑足20至50欧元，他便纵身一跃。 　　很快，款项凑齐。 他站在那令人眩晕的高度，深吸一口气，双臂张开，像一只即将展翅的鸟。他几次示意观众鼓掌，人群的呼声随着掌声一浪高过一浪。 突然，他纵身一跃，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头朝下，笔直地坠向那翡翠般的河面。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凝滞了，只听得“噗通”一声巨响，白色的水花飞溅，人影已没入碧波之中。 　　我的心也随之一沉。 几秒钟后，一个湿漉漉的脑袋从远处的水面钻出，他甩着头，水珠四溅，然后以自由泳的姿势，从容地向岸边游来。 　　人群爆发出欢呼。 他上岸后，像个得胜的将军，接受着众人的欢呼和注目。 　　他注意到我的镜头，调皮地挤挤眼，摆出几个健美的姿势。 　　水珠从他栗色的发梢滚落，滴落在结实的胸肌上。 　　那双蓝眼睛清澈得像身后的河水，红唇间绽开的笑容，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 　　那是毫无矫饰的、蓬勃的生命力，在这座曾经饱经创伤的桥上，尽情绽放。 　　老桥最初建于十六世纪奥斯曼帝国时期，以其优雅的弧度和建造技艺成为巴尔干的传奇。 　　然而在1993年的波黑战争中，它未能幸免于炮火，轰然坍塌，不仅是物理上的摧毁，更象征着一个多元社会的撕裂。 　　2005年，这座浴火重生的桥与其周边的老城区，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 　　战后，世界各地的专家汇聚于此，依照原样重建，每一块石头都尽可能从河中打捞起来，放回原处。 　　怀着一种近乎朝圣的心情，我踏上了这座著名的石拱桥。 桥面的石板被岁月打磨得光滑如镜，微微拱起的弧度，使得每一步都需要踏稳。 　　走在桥上，两岸风景如画般在眼前铺展：红瓦屋顶层层叠叠，奥斯曼风格的老建筑与奥匈帝国时期的新建筑错落有致。 　　拱桥两端各矗立着一座石砌的桥头堡，它们像两位忠诚的卫士，数百年来默然对峙。 东岸的名为赫勒比耶，西岸的则叫塔拉。 　　这两座坚实的堡垒，在当地人口中，有一个更富人情味的名字——“守桥人”。 “守桥人”，日复一日，看着人来人往，也守着这座城的记忆。 它们见证了商旅的往来、战争的炮火，也见证了桥梁的重生与城市的愈合。 　　似乎在告诉我，老桥不只是连接两岸的通道，更是连接过去与现在、东方与西方的象征。 像是指着桥的两端对我说：“这边是天主教的十字架，那边是伊斯兰教的宣礼塔，它们在这座桥上相遇，就像我们在这里生活，互相看着，也互相守着。” 走过老桥， 仿佛瞬间跨入了一个迥异的世界。 　　狭窄的街巷两旁，是典型的奥斯曼式商铺。 下图是商铺门口展示的波黑战争后石拱桥被炸毁的历史照片。 　　铜器、地毯、香料，散发出浓郁的东方气息。 下图是商铺门口展示的波黑战争后石拱桥被炸毁的历史照片。 宣礼塔随处可见， 像指向天空的手指。 　　正当我沉浸在这异域风情中时，一阵高亢、悠扬的吟唱声从天际传来，如泣如诉，回荡在整个古城的上空。 　　那是从宣礼塔传来的“班克”，呼唤信徒进行每日五次的礼拜。 那声音 有一种奇特的穿透力。 既不急促 也不逼迫 　　只是庄严地铺展开来，覆盖万物。 让喧闹的市井 也暂时安静下来。 　　在这声音里，时间仿佛慢了下来，心也随之沉静。 　　我顺着一条小道向上走去，想在更高处俯瞰全城。 　　爬至半山腰，一抬头，竟又看见了一座教堂的十字架，与对岸的宣礼塔遥相对望。 　　此刻，穆斯林的唱经声尚未完全消散，教堂的钟声却意外地、清越地敲响了。 两种声音 两种信仰的象征 　　在这片天空下并非对抗，反而交织成一曲奇特的和谐乐章。 　　莫斯塔尔的历史，便是在这种复杂的交融与碰撞中写就的。 　　奥斯曼的遗韵与欧洲的风情，战争的伤痕与重生的希望，都浓缩在这十字架与新月共存的天空下。 　　路边有一座古朴的石砌水塔，清冽的泉水从兽首形状的铜管中汩汩流出。 当地居民和游客排着队，用各种容器接水饮用。 　　我也俯身，用手捧起一掬，入口甘甜清冽，带着山泉特有的凉意，瞬间洗去了旅途的疲惫。 这泉水，如同这座城市生命的源泉，从未因战火或变迁而枯竭。 走下坡， 又回到了内雷特瓦河边。 　　桥拱的形状非常优美，呈现出一道完美的半圆形弧线。 远远望过去， 大有一桥飞架南北的气势。 　　桥体、路面、两岸的房屋与屋顶，皆由当地特有的乳白色石材垒砌而成。 　　石与石之间以传统的工艺咬合，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这统一的石质肌理，让整座古城呈现出一种特别的庄严与肃穆。 　　近看，河水更是绿得惊心，那是一种介于翡翠与孔雀石之间的颜色，清澈见底，水草如丝带般随波摇曳。 忽然，一阵引擎声打破了河面的宁静。 　　一艘红色的快艇如离弦之箭，驰过碧绿的水面，划开一道长长的白色波纹。 　　现代的速度与激情，在这片古老的河水中，激荡出新的活力。 　　顺着河道往前走，抬眼望去，一处蓝红色相间的建筑迅速映入眼帘。 三步并作两步， 顺着石梯往上爬。 　　这座蓝屋的一楼是一卖画的画廊，二三楼是主人的起居室，你看，那小巧的窗子，被鲜花点缀得恰到好处，一看就知道是一位懂得生活情趣的艺术家。 　　这大块的蓝，似曾相识，怎么这样熟悉呢？ 哦！那不就是波黑国旗的主要色彩吗？ 　　难怪那么地让人心跳加速，过目难忘。 顺着河岸往回走， 又回到了老桥桥头。 　　这里俨然成了一个露天市场，摆满了一排排手工打制的铜制品——咖啡壶、盘子、花瓶，造型古朴，刻着繁复的伊斯兰几何花纹。 　　有的摆在临时货架上，有的就直接铺在桥头的石头上售卖。 　　黄铜、红铜在阳光下闪烁着温暖的光泽，与脚下碧绿的河水、头顶湛蓝的天空，构成一幅色彩饱满的油画。 铜器的亮色与河水的碧绿，在这片天地间绽放出迷人的光芒。 　　桥上，又聚集起了另一群年轻人，他们同样在募集跳水的费用，跃跃欲试。 勇气与生命的传承， 在这里从未间断。 　　走过桥，我们顺着河的另一岸向上游漫步。 　　眼前的风景，美得令人屏息——碧绿的河水、蓝得透明的天空、两岸红瓦的屋顶、点缀其间的宣礼塔与钟楼、还有横跨在支流上的座座小石桥。 　　这一切元素，共同构成了一幅活生生的油画，而我们，也成了画中的一部分。 　　我们来到了导游事先安排好的一家临河的餐厅坐下，就在这幅“画”中享用晚餐。 木桌就支在河岸的石板上，脚下几步之外，便是那翡翠般的河水在暮色里泛着幽光。 　　具有当地特色的炭火烤制的肉肠卷在松软的索姆恩饼中，佐以鲜切的洋葱圈。 还有刚出炉的肉馅酥饼，千层酥皮裹着羊肉馅，切开时热气蒸腾。 莫斯塔尔本地酿造的啤酒漾着金黄色的光晕，入口清冽，正好化解了烤肉的油腻。 　　这时，太阳从厚厚的云层中挣脱出来，将亮闪闪的光束洒在老桥身上，老桥如镀上了一层流动的银箔，桥拱与水中的倒影恰好合成一个完美的圆。 　　那一束束银线准确地射向宣礼塔和教堂钟楼，顿时，高耸入云的宣礼塔顶和教堂的十字架如戴上了银光闪闪的耀眼的光，恍惚之中，如同手牵着手的神鸟，一起翱翔太空之中。 　　晚祷的钟声与隐约可闻的唱经声再次交织，这一次，却更像是一首安抚整座城市的摇篮曲。 　　此时此刻，我忽然领悟到这座城更深层的肌理。 莫斯塔尔的美，正在于它这种惊人的矛盾与统一： 它承载着奥斯曼的遗韵，又呼吸着欧洲的风情； 它裸露着战争的伤痕，却绽放着重生的希望。 　　那些墙壁上密密麻麻的弹孔没有被抹去，而是被刻意保留，与旁边新漆的店铺门面并置，成为历史最直白的教科书。 　　站在老桥上，看宣礼塔与教堂钟楼隔河相望，你会明白—— 莫斯塔尔不仅是一座桥的故事，它更像一个巨大的隐喻： 人类如何在彻底的破碎后，依然选择俯身拾起碎片，一石一石地，将断裂的弧线重新缝合。 这缝合的痕迹本身，便成了一种更坚韧、更深刻的美。 　　风带来了内雷特瓦河水的湿润气息，混合着远处咖啡馆飘来的咖啡香与水烟袋的甜味。 这顿晚餐的滋味、这阳光与石头的交响、连同这座桥与城的寓言，一同沉淀为记忆中永恒的、可供一生回味的浪漫。 离去时我再次回望，老桥在阳光下通体洁白，宛若一道连接着过去与未来的、永不熄灭的光。 莫斯塔尔的缝合与重生！ 　　下图是这次东欧＋巴尔干19天之旅的行程图。三角形标注的是系列游记已写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