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桥的寂静,或是一种侵蚀

云竹(拒闲聊)

<p class="ql-block">文字: 云竹 照片:云竹</p><p class="ql-block">美篇号: 1484657</p> <p class="ql-block">晨光不是泼的,是这古村落里抽的丝。</p> <p class="ql-block">一缕,又一缕,裹着凉津津的潮气,轻轻巧巧落下来。先吻过高处的竹,竹叶便透了,脉纹路是银线绣的,藏着细巧的光。再慢慢滑,蹭过泥砖墙——墙皮糙得能摸见颗粒,一沾光就醒了,漫出些混着泥土、露水与陈稻草的气息,是时光的味道。最后,光才铺到院子里,薄薄一层,暖还没来得及渗进去。</p> <p class="ql-block">鸡叫了,从喉咙底钻出来,一声接一声,带着金属刮擦的脆。芦花母鸡领着雏儿,从鸡埘阴影里踱出来,爪尖踩过带露的草,窸窸窣窣,轻得像怕惊了晨。雏鸡的绒毛沾了光,成了滚来滚去的小黄点,晃得人眼软。黄狗忽然窜出来,叫得欢实,一声短,一声脆,身子绷成满弓,在院子里蹦跶,把那沉甸甸、快流起来的晨气,搅得活泛了。</p> <p class="ql-block">我站在这光和声里,像个笨拙的外人。梨桥的民宿,主屋是泥砖砌的,古拙得很,指尖碰上去,仿佛能捏出时间的汁水。檐下挂着的最是惹眼——玉米棒子金黄,粒儿挤得密不透风,像排着队的牙,泛着蜡质的亮;红辣椒一串一串,是凝住的火,烈得很。它们垂着,不说话,与灰褐色的泥墙对望着,颜色艳得要滴下来——这不是染的,是日子熬出来的浓。</p> <p class="ql-block">旁边是菜园,热闹得没声响。青菜是泼开的绿,叶片肥厚,夜露没干,缀在上面像碎钻,闪着细弱的光。茄子是沉的紫,躲在叶子底下,透着满当当的汁水劲儿,碰一下似要破。番茄红得不讲理,一颗一颗,憋得像要炸开的红心脏,坠在枝上,沉甸甸的。这哪里是菜园?是颜色与模样在打架,打得野,也打得有劲儿。</p> <p class="ql-block">日头爬高了,光就有了分量,暖烘烘压在肩上。厨房烟囱里冒出烟,先是一缕青灰,怯生生的,接着便壮了胆子,粗粗一股,无风的天里直往上窜,像条虚晃晃的天路。女主人在灶前忙,我看不清她的脸,只看见蓝布围裙的背影,在蒸汽里时隐时现。蒸汽裹着味儿——豆角焖肉的厚,新米蒸饭的甜,还有灶膛里干辣椒爆开来的冲,混在一起,成了能闻见的饿。</p> <p class="ql-block">男主人在远处田里,隔得远,成了个与土同色的小点。弯腰,起身,动作慢得像刻在地里的仪式,不说话。厨房里锅铲碰着锅沿,叮叮当当做响,一静一动,是天底下最实在的调调。孩子们不管这些,笑声尖得像麻雀惊了窝,在院子里瞎窜,追一个看不清颜色的球,快乐得扎眼,也纯粹得扎眼。</p> <p class="ql-block">日头落了,喧嚣像退潮,一丝丝收了。最后一缕光恋着西山,夜色便从墙根、从叶子底下漫上来,先青,再紫,最后沉成墨蓝。灯一盏盏亮了,不是城里那扎眼的白,是昏黄的暖,从窗户里漫出来,只照得见跟前一点黑,像给夜缀了几个安心的小记号。</p> <p class="ql-block">一家人在堂屋方桌前吃饭,话不多,嚼东西的声儿听得清,筷子碰着碗沿,叮一声脆。饭香、人气、灯光混在一块儿,酿出稠稠的家味儿,像个软茧子,把外头的都隔在外面。饭后孩子们又在院子里玩,他们的规矩只有自己懂;大人们坐在门槛上的小凳上,话零碎得像风里飘的蛛网,说说明天的活,说说隔壁的事,话的空当里,是满当当的静。</p> <p class="ql-block">我回到租的小屋,躺在床上。黑是纯的黑,没一点杂光。静也有分量,压在耳朵上,嗡嗡的。白天的颜色、声儿、味儿,都沉下来,在脑子里转。我像块有棱有角的石头,扔在这村落,正被慢慢磨着。这村落里的乐,与自然贴得近,可我总隔了一层,闻着,看着,却融不进去。檐下的玉米辣椒,是自个儿活得结实;我呢,是个在黑夜里睁着眼,想听懂这静的过客。</p> <p class="ql-block">梨桥这一天,像颗味儿杂的果子。甜的,苦的,都嵌进我心里了,怕要好些日子,才能化得开。</p> <p class="ql-block">注:2023年10月初稿,2025年11月整理修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