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柱的妈妈

晓路6025302

昵称/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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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柱第一次见春兰时，正蹲在院门口的老柳树下玩泥巴。黄胶泥裹满了他的小手，连指甲缝里都塞得满满当当，他把泥巴捏成歪歪扭扭的小坦克，炮筒子斜着指向篱笆外的小路，像个警惕的小哨兵。

“二柱，叫妈妈。”爸爸王国军的声音带着点紧张，他搓了搓手，把身后的女人往前引了引。那女人穿着件浅蓝色的的确良衬衫，袖口仔细地挽到小臂，头发用一根黑色皮筋扎成马尾，发梢整齐地垂在肩上，跟二柱记忆里妈妈总乱蓬蓬的头发不一样。她手里拎着个印着红牡丹的布包，站在那里，脚边还放着个旧木箱，像是刚从很远的地方来。

二柱没吭声，把手里的泥巴坦克往地上一摔，“啪”地溅起一小团泥点，有的还落到了春兰的裤脚上。他扭头就往屋里跑，跑到炕边抱住妈妈生前缝的碎花枕头，把脸埋进去，默默的掉下了眼泪。

春兰就这样住进了这个家。起初，她想学着照顾二柱。每天早上，她会把二柱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炕头，可二柱偏要把衣服扔到地上，踩着穿；她煮了鸡蛋，剥好壳递到二柱手里，二柱接过来就往院子里扔，看着老母鸡抢食，笑得咯咯响；她想给二柱洗头，二柱就像条泥鳅似的满地打滚，把水泼得满院子都是，还扯着嗓子喊：“你不是我妈妈！我妈妈才不逼我洗头！”

春兰没跟二柱发脾气，只是默默地把地上的衣服捡起来洗干净，把碎鸡蛋壳扫进灶房当肥料，再把泼洒的水擦干。可夜里，二柱总能听到她在西厢房跟爸爸小声说话，声音里带着点委屈。有一次，他甚至看到春兰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对着月亮抹眼泪，手里还攥着块没绣完的手帕，针线歪歪扭扭的。

矛盾在那年秋天彻底爆发了。二柱上小学二年级，班里同学笑话他有个“后娘”，说后娘都心狠，迟早会把他赶出门。二柱气不过，跟同学打了一架，把人家的鼻子打出血了。老师把春兰叫到学校，当着好多人的面说了她一顿，说她没管好孩子。

春兰从学校回来时，脸色很难看。二柱正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根木棍，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地面。“为什么跟同学打架？”春兰的声音比平时高了点，带着点颤抖。二柱梗着脖子，大声喊：“他说你是后娘！说你坏！”春兰愣了一下，眼圈慢慢红了，她想说什么，可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屋。

那天晚上，春兰没吃饭。爸爸想劝她，被她拦住了。二柱躲在门后，看着春兰坐在灯下，手里拿着他的课本，一页一页地翻着，手指在生字上轻轻划过，像是在琢磨什么。他突然有点后悔，可又拉不下脸道歉，只能悄悄回了屋。

从那以后，春兰好像变了个样子。她不再逼着二柱做这做那，而是顺着二柱的性子来。二柱喜欢玩泥巴，她就找了块干净的黄土地，在院子角落里圈出一小块地方，还从河边挑了些细腻的泥巴回来，说：“在这里玩，省得把衣服弄脏。”二柱惊讶地看着她，春兰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手上带着点泥土的温度。

二柱喜欢听村里老人讲故事。每到傍晚，老人坐在老柳树下讲故事时，春兰就会搬个小板凳，让二柱坐在上面，自己则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件小外套，等风大了就给二柱披上。有一次，老人讲《西游记》，讲到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二柱听得入了迷，连晚饭都忘了吃。春兰也不催他，只是把饭菜温在灶上，等他听够了回来，饭菜还是热的。

二柱学习不好，尤其是数学，总是考不及格。春兰没骂他，也没逼他做题，而是找了些小石子和玉米，跟二柱玩“算算术”的游戏。她把石子和玉米放在桌上，问二柱：“三个石子加两个玉米，一共是几个？”二柱数着石子和玉米，慢慢算出答案。有时候，二柱算错了，春兰也不纠正他，而是让他再数一遍，直到他自己发现错误。慢慢的，二柱的数学成绩竟然赶上来了，期末考试还考了八十分。

有一次，二柱在山上玩，不小心崴了脚，疼得站不起来。他坐在地上，看着天慢慢黑下来，心里又怕又急，忍不住哭了起来。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春兰的声音，“二柱！二柱！”春兰举着个手电筒，沿着山路跑过来，裤脚被露水打湿了，鞋子上沾满了泥土。她看到二柱，赶紧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托起他的脚，“疼不疼？”二柱看着她眼里的担心，突然鼻子一酸，哽咽着说：“妈，我疼。”

那是二柱第一次叫春兰“妈”。春兰愣了一下，手电筒从手里滑落到地上，光照在她脸上，二柱看到她眼里闪着光。她赶紧把二柱背起来，二柱趴在她背上，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跟记忆里妈妈的味道慢慢重合。春兰的背不算宽，却很稳，二柱趴在上面，一点都不觉得害怕。

从那以后，二柱再也没跟春兰闹过矛盾。他会主动帮春兰做家务，早上起来把院子扫干净，晚上帮春兰烧火做饭。春兰缝衣服时，他会坐在旁边，帮她穿针引线；春兰去地里干活时，他会提着水壶，在田埂上等着她。村里人都说，二柱跟春兰就像亲生母子一样。

有一年冬天，二柱得了重感冒，高烧不退。春兰急得不行，连夜背着二柱去村里的卫生所。路上积了雪，很滑，春兰走得很吃力，每走一步都要晃一下。二柱趴在她背上，能感觉到她的肩膀在发抖，却还是把他背得稳稳的。到了卫生所，医生说要输液，春兰守在旁边，一夜没合眼，时不时用手摸一下二柱的额头，看烧退了没有。

第二天早上，二柱醒过来，看到春兰趴在床边睡着了，头发上落了点雪花，脸色也不好看。二柱轻轻碰了碰她的手，春兰醒了，看到二柱醒了，赶紧问：“好点了吗？还难受吗？”二柱摇摇头，把被子往她那边拉了拉，“妈，你也盖点，别冻着了。”春兰笑了，眼里满是温柔。

后来，二柱长大了，考上了城里的大学。临走那天，春兰帮他收拾行李，把衣服叠得整整齐齐，还在包里塞了些她自己做的咸菜和饼干，“到了城里，要好好吃饭，别舍不得花钱。”二柱看着她，鼻子一酸，“妈，我会经常回来的。”春兰点点头，却没忍住，眼泪掉了下来。

二柱在城里上大学，每个星期都会给家里打电话，跟春兰聊学校里的事。春兰总是在电话里嘱咐他，要注意身体，好好学习。有时候，二柱会寄些城里的特产回来，春兰收到后，总会跟邻居炫耀：“这是我儿子寄回来的。”

毕业后，二柱在城里找了份工作，想把春兰接到城里来住。春兰却不愿意，“我在村里住惯了，城里太吵，还是这里好。”二柱知道她的心思，她是怕给二柱添麻烦。没办法，二柱只能经常回村里看她。

每次二柱回来，春兰都会做一桌子他爱吃的菜，坐在旁边看着他吃，脸上满是笑容。二柱会跟她讲城里的事，讲工作上的事，春兰听得很认真，时不时还会问几句。有时候，二柱会帮她干些农活，春兰总是拦着他，“你在城里上班累，歇着吧，这些活我能干。”

有一年，春兰得了重病，住进了城里的医院。二柱放下工作，天天守在医院里，给她擦脸、喂饭、按摩。春兰看着他，心里很过意不去，“你别天天守着我，耽误工作。”二柱握着她的手，“妈，工作再重要，也没有你重要。”

在二柱的照顾下，春兰的病慢慢好了起来。出院那天，二柱把春兰接到了自己家里。春兰看着宽敞明亮的房子，有点不自在，“这房子太大了，我住着不习惯。”二柱笑着说：“妈，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想怎么住就怎么住。”

如今，二柱已经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孩子。他的孩子叫春兰“奶奶”，春兰每天都会带着孩子在小区里玩，给孩子讲故事，就像当年对二柱那样。二柱看着春兰和孩子的身影，心里满是温暖。他知道，春兰虽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却给了他比亲生母亲更多的爱。

有一次，孩子问二柱：“爸爸，奶奶是不是你的亲妈妈呀？”二柱抱着孩子，指着春兰的方向，笑着说：“是呀，她是爸爸最亲的妈妈。”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跑向春兰，“奶奶，爸爸说你是他最亲的妈妈！”春兰笑着抱起孩子，眼里满是幸福的光芒。二柱看着这一幕，突然想起小时候，春兰背着他在山路上走的场景，那时候的月光，跟现在一样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