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伴侣》5 消瘦

自强不息的时代

《灵魂伴侣》故事梗概

2020 年，疫情如幕，遮蔽人间。山东小城与北京寒夜，青青、黄黄、航航，三人灵魂悄然共振。闺蜜的守望似暖霭，跨城连麦若星芒。疾病与生死的罅隙间，文学音乐淌作心河。平凡烟火，晕染生命诗章。愿君轻启，共赴这场心灵绮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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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伴侣》1 谁省《灵魂伴侣》2 还睡

《灵魂伴侣》3 知否《灵魂伴侣》4 争渡

《灵魂伴侣》5 消瘦《灵魂伴侣》6 人静

《灵魂伴侣》7 轻手《灵魂伴侣》8 魂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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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鸦啼杨柳，春色著人如酒。

睡起熨沈香，玉腕不胜金斗。

消瘦，消瘦，还是褪花时候。

《如梦令》—秦观

2020年1月31日

所有的故事都可以这样开场：本来什么都不会发生，倘若不是……

正月初七的晚上，阴霾遮住了月亮，本来什么都不会发生，倘若不是青青走进了航航的梦境。

“我的航，青给你唱一首《明月几时有》。”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梦中的青青，身着一袭粉色轻衫，从画卷中翩然走来。她手指轻轻捻着胸前的银色长命锁，乌黑的秀发高高挽起，蝴蝶发饰在发间轻盈地闪烁着微光。她清澈如泉的歌声，宛如天籁，让航航仿佛置身于缥缈的仙境。

歌声渐渐远去，重归静谧，唯有青青轻柔的呼吸声，低低吟绕在航航耳畔。一缕若有似无的茉莉花香随之弥漫开来。航航不舍地呢喃着：“青……再唱一首吧……”回应他的，唯有青青愈发清晰而均匀的呼吸声。

航航试图将青青揽入怀中，手腕却被耳机线缠绕，“哐当”一声，将他从梦境中惊醒。

航航在一片漆黑中，按亮了床头灯。灯光亮起，映出被汗水浸透的睡衣。一只耳机还挂在他耳朵上，手机悬在床边，屏幕上显示着六点半。航航这才意识到，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境。

昨夜，航航在北京，青青在诸城，两人连麦相伴而眠。在梦里，他们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呼吸声，仿佛爱人就在身旁。

睡梦中，航航与青青的气息交织缠绕，呼来吸去，再难分清彼此。

“柳庭风静人眠昼，昼眠人静风庭柳。

翠鬟斜幔云垂耳，耳垂云幔斜鬟翠。”

交融的韵律化作了回文词的往复，温柔地托着俩人的灵魂。

“春晚睡昏昏，昏昏睡晚春。

香汗薄衫凉，凉衫薄汗香。

手红冰碗藕，藕碗冰红手。

郎笑藕丝长，长丝藕笑郎。”

恍惚间，俩人携手漫步在西湖苏堤，看水光潋滟；又并肩登上密州超然台，把酒揽明月。虚实交错间，爱意在呼吸与梦境的缝隙里流淌，让这夜的安眠，浸满了永不褪色的缱绻。

这咫尺天涯的连麦，竟穿越了现实与梦境的界限。呼吸声的交织，比任何拥抱都更接近永恒。

航航的双眼还带着初醒的清亮，可泪水早已扑簌滑落，将睡枕浸得冰冷。美梦被无情地吹散，他摘下那只耳机，思绪如指腹触到的鬓发，俊黑中透着丝丝的苍白。

唤起两眸清炯炯，

泪花落枕红绵冷，

执手霜风吹鬓影。

航航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两条“瞬间”：

人生能有这种感觉，

一次足矣。

虽然只发生在瞬间，

这瞬间，却蕴藏着超越时间的永恒，

并非时间中的绵延，

亦非空间中的停驻。

世俗的愉悦，

肉体的放纵，

只会将她毁于一旦。

海浪作证灵魂的交媾，

精神的童贞已然奉献。

@林星

寻真爱，

就像在海滩上拾贝壳，

不拾最大的，

不拾最漂亮的，

只拾自己最喜欢的。

拾到后小声地说：

我爱你。

然后，就永远不再去海滩了。

爱情的瞬间，

模糊了夕阳余晖，

清晰了朝阳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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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我先挂了哈……你再睡会儿。”航航带着一丝委屈和些许无奈。他闭着双眼，声音温柔，仿佛舍不得惊醒他俩的“黄粱美梦”。

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

“不要嘛”……“航”……（“不耀儿嘛”拉长，尾音带撒娇的颤音……“哼嗯”带鼻音）。

耳机里溢出含糊的嘟囔。

“我要你陪我”……（“窝耀儿 腻裴窝”‘要’带儿化，‘赔’上扬，句尾拖拉）。

半梦半醒的胶东软语，软糯得像裹了蜜的饴糖，黏黏糊糊地黏在航航耳膜上。

“航”……“哄青睡嘛”……（“哼嗯”带鼻音……“轰郬嗯岁嘛”‘青’带鼻音，‘嘛’拖成两拍）。

青青的祈使裹着撒娇，又一次漫了出来。

航航依言，未曾挂断，又躺下，静静聆听耳机中青青匀净舒缓的吐纳，唯恐打破青青的梦境。

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

他点开手机，凝神读起青青昨夜传来的日记截图：

《青青日记》

2020年1月29日 星期三

诸城轻雾，北风3～5级，气温-3～7℃

笔尖在信笺上久久悬停，杯中的倒影晃动着航航的眉眼。这已经是第七次撕碎信纸了。纸片散落在地板上，像一群白色的蝴蝶，每一张翅膀上都写着“我想你”。

童年的记忆忽然从地板上飞起：我在破晓前爬起，将作业抄写在本子上，用涂改液盖住写错的笔画。姥爷常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可我却只在字缝里看到行李箱滚过的痕迹。父母寄来的迪士尼玩偶堆满床头，塑料的眼睛永远凝望着天花板，远不及姥爷的羊汤来得温暖。

自束发之年，父母如候鸟般奔赴商海，将我留在姥爷家中。望着双亲渐行渐远的背影，我学会了吞咽泪水。与他们相见的次数，竟比秋日梧桐的落叶还要稀疏。姥爷书房里的线装书堆成高墙，藏着他对我严苛的期许。唯有当我将《唐诗三百首》倒背如流时，才能换来他颔首的刹那微光。

那些挑灯夜读的时光，烛泪凝结成霜。同窗几遍便能背诵的诗词，我却需反复摩挲二十遍。指尖的笔茧愈厚，心中的空洞愈深。状元的虚名与簪花小楷写满的捷报，不过是填补亲情缺失的止痛片。当庆功的红包收到时，独守空庭的我，竟比孤星还要伶仃。

航航出现了，他那句“覆块‘青青’麦未苏”，如料峭春寒中的骤雨，将我的冰霜冲刷殆尽。虽寒意犹在，却让我终于敢于直面阳光。

航航为了与我研讨论文，特意买了《东坡乐府笺》细读。他低吟的“十年生死两茫茫”，惊起我记忆深处沉睡的孤鸿。跨年视频时，航航温润的目光触及我，我却像被烫到般退缩——他眼底的星河太过璀璨，我竟自觉如尘埃中的苔花。

今天破五，疫情的寒夜里，稀疏的鞭炮声被救护车的鸣笛淹没。蜷缩在阁楼，我听见航航隔着屏幕的咳嗽，心如被千针刺痛，却唯恐逾越礼教的藩篱，问候的话语，只能在对话框里反复删改。纠葛的情愫，恰似李清照笔下的藕丝，“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那天背到“拣尽寒枝不肯栖”，航航说：“青青，你像极了这只寒鸦。”可他哪里知道，那只寒鸦早已冻死在高一的雪夜，如今在他温柔注视下苏醒的，不过是具带着体温的冰雕。

航航说：“等解封，我们去看故宫的初雪。”可我知道，有些约定注定无法实现——就像此刻地板上的白蝴蝶，翅膀上永远写不出“带我走”三个字。

沉香亭北又青苔，唯有当时蝴蝶自飞来。

手机中航航发来的家常照，瓷盘里的热气正攀着航航的指尖升起，岚岚的母亲为她夹菜，岚岚开心和依赖的神情，像极了自己梦中的影像——原来幸福都有相同的形状。小女孩在父母面前扬起的唇角，是竹筷间刚出锅的青菜，那是簪花小楷和红包换不来的温馨。

喉间漫起未化的霜。照片里岚岚望向父母的目光，让我想起高一那年的全家福——父母的笑凝固在相纸上，而此刻的暖光却在屏幕里流动，烫得指尖发疼。雪穗的影子突然撞入，她用童年的伤疤划开他人的幸福，而我攥着同样的伤痕，却不愿成为第二个雪穗。钢笔的墨痕晕染开来，像极了横亘在我与这份爱情之间的鸿沟——若我是误闯进春园的残雪，与其融化时打湿枝头的新绿，不如在月光里悄悄蒸发，留这片温暖的阳光完整如初。

昨夜重读《围城》，“婚姻是被围困的城堡”那句话让我窒息。我看到照片中航航婚戒上闪出的寒光——原来我筑起的不是象牙塔，而是座没有门的监牢。

航航有贤淑的妻子，有承欢膝下的儿女，而我不过是他生命里偶然掠过的流萤。可若不表白这份心意，那被月光浸透的思念，终将化作心头难以磨灭的朱砂痣。

最后一次按下钢笔，笔尖在纸上划出颤抖的长线。这封永远发不出的信，不过是我写给自己的遗书，藏着从未启封的真心——那是用二十六年眼泪写成的情诗，落款处却盖着第三者的血色邮戳。

上帝啊，请赐我勇气！哪怕这封信会惊起檐上栖鸟，哪怕结局是镜花水月一场，我也愿飞蛾扑火。可我内心的挣扎却如影随形，一次次将我拉回现实。我害怕，害怕这份感情一旦被说出，就会像被风吹散的云，再也无法聚集。

可我的心却在呐喊，它告诉我，只有勇敢地迈出这一步，我才能真正面对自己的心。也许，这封信就是我命运的转折点。

深吸了一口气，手指在信笺上徘徊，不知道该从何写起。但我知道，无论结局如何，我已经无法回头。

哎呀，我该怎么办呀？

读完青青的日记，航航心潮澎湃，五味杂陈，既有怜惜，亦有震撼。他盯着‘塑料眼睛凝望着天花板’那行字，喉咙忽然发紧。青青那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雅洁文辞背后，深藏着独属于她的在尘埃里开出的鲜花，是高贵灵魂超脱世俗的回响，是脚踏实地的担当，是孤注一掷的偏爱。

航航摩挲着手机屏上的小楷字迹。

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

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

青青定尝过情感的荒芜，却仍葆有一颗水晶般的善心，以悲悯的同理心去体谅这个有时并不温柔的世界。她与《白夜行》中的雪穗全然背道而驰；青青将过往的创痛内化，沉淀为一种力量，宁可以自己的爱意独承寒霜之苦，亦不愿让他人感受到毫厘的冰冷。

在航航人生最低谷的至暗时刻，是青青，以不求回报的爱，如一盏孤灯，默默照亮、悄然陪伴。在这精致利己主义蔓延的时代，青青的纯粹、善良与真诚，便如漫漫白夜中乍现的一缕极光，不仅驱散了航航心中的阴霾，更赋予了他于污浊中，仍能诗意栖居的力量。

朝阳初现，青青的倩魂倩影，从诸城的小阁楼中，飘过烟雨千家，进入航航的眼眸，而这身影却终究隔着山海与现实。

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

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航航闭上眼睛，又飘回到“赌诗泼酒”的“海棠社”，青青“钗黛合一”的诗句，音绕耳畔：

废言城野深闭门，小楼一躲偷情盆。

花笺无凭空痴语，相思千里劳梦魂。

眠浅方知春恨重，风露佳辰了无痕。

上阁才添薄衾冷，冬城小雪又黄昏。

航航按下静音键，唯恐自己的哽咽，会惊扰到那端睡熟的青青。

航航京华独居多年，身心俱疲。

年年社日停针线，怎忍见、双飞燕。

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

青青的出现，不啻为他开辟了一方灵魂的桃花源，一个可以暂时卸下所有防备与伪装的心灵避风港湾。

航航毫无保留，将自己的过往向青青一一剖白，从青涩的大学初恋，到步入围城的甘苦，再到远渡重洋的孤寂；从悉心擘划家庭的巨细靡遗，到新生命降临人世、初为人父的无措与狂喜。家中爱犬Lucky的种种憨态，亦是分享的趣闻。与青青的倾谈，让航航再次品尝到久违的幸福滋味。

乃至那些因种种荒诞缘由，多年有家难归、客居异乡的隐痛与无奈，航航亦对她毫无隐瞒，尽皆和盘托出。在青青面前，他仿佛寻回了失散已久的灵魂知己，那些积压在心底深处、无处排遣的郁结与苍凉，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安然宣泄的出口。

航航在与青青每晚通宵的连麦，“对床灯火”与“窗风夜雨”的对比，定格了航航的情感慰藉：让离别少了伤感，多了释然。

记取小窗风雨夜，对床灯火多情。

问谁千里伴君行。

晓山眉样翠，秋水镜般明。

航航打出“碧云天，黄叶地”——异乡的怅然藏在词里。

青青秒回“黯乡魂，追旅思”——读懂了航航未言之语。

航航心中感念：“高山流水。叹知音者，世间能几。”

青青更感念航航的坦诚，对航航曾传来的与妻子的合影，以及他谦称为“顺口溜”的《八十年代的恋歌》，青青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这哪里是顺口溜，分明是一组精巧淬炼的十四行体情诗。航航的文字，情致婉约，意境深远，格律与意蕴皆与古典诗词的精髓暗合，堪为化用中西、熔铸古今之佳例。”

青青彼时博士论文专研《东坡乐府笺》。她以“十年生死两茫茫”一阕为例，敏锐地指出航航羁旅异乡，对家人的思念难以排遣，与苏轼当年创作此词时的心境，实有共通之处。她慧黠地建议航航：何不尝试以神游杭州苏堤为引，将个人情思与东坡词境相交织，敷衍成文？如此，既可聊寄相思，亦能在文字的锤炼中，寻得情感的升华与慰藉。

不把东风拦住。断送春光满路。

青点融坡调，苏轼词前无数。

回顾。回顾。又是韶华一度。

航航静静聆听着耳机中青青绵长而轻浅的呼吸，心里一股难以言喻的软劲儿漫上来。他心念微动，决定依循青青的指引，以东坡诗词为魂，织一篇心绪流淌的抒情散文——既是寄寓相思，也想为这‘难寄’的情意，寻一个安放的角落。

作个归期天已许。

春衫犹是，小蛮针线，曾湿西湖雨。

未几，《苏堤行吟：与坡仙千年对话》落笔，他又精心剪辑了一段配乐短视频《十年生死两茫茫》，一并传送给了青青。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心中既有创作的释然，更有对知音回应的深深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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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堤行吟：与坡仙千年对话》

2020年1月31日

苏堤漫行，诗韵寻踪

苏堤信步，暖阳碎洒；一步一景，一叹一思。遥谒东坡居士，寻其诗意人生。堤上柳色青青，一路迤逦向北。

“水光潋滟晴方好”，晴光铺湖，金鳞跃波；堤柳垂丝，翠染春烟。遥想坡仙当年，宦海沉浮，仕途多蹇，然逸兴常随山水发，诗笔频将岁月裁。吾亦当效其旷达，于市井喧嚣处，拾得遗落之诗意。

“山色空蒙雨亦奇”，行至堤中，细雨如织，雾锁重峦；远山含黛，若隐若现，雨珠轻叩伞面。东坡一生，风雨兼程，志坚如磐。吾亦当学其从容，纵困厄缠身，仍守心正道，于飘摇风雨间，觅得灵魂栖处。

“欲把西湖比西子”，俄而雨霁云收，湖添妩媚，水澈如眸，柳翠似眉，繁花似锦。坡仙妙笔，定格湖山胜景。其半生漂泊，历尽沧桑，而热忱未改。吾亦愿效其赤忱，珍摄寻常岁月，不负韶华，令平凡日子绽华光。

“淡妆浓抹总相宜”，吟罢，已至堤末。“杭州西子湖四季酒店”在望，回首湖山，沉醉难舍。此番神游，恍与坡仙对谈，其豁达坚毅，如清泉洗心，令吾悟透生活真意。当以先生为范，于人生起落间，细品四时韵味，静赏生命芳华。

月下孤鸿，思念如歌

步入西子湖四季酒店，暂别苏堤的诗意风光，却在静谧之中与东坡另一阕词章不期而遇。《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如一片秋叶，轻轻飘落在心湖之上，漾起层层涟漪。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残月如钩，斜挂于疏桐枝头，更漏声歇，夜色深沉。我细细品味这词句，东坡月下独徘徊，满是孤寂清冷；此刻无眠，独对长夜，凝望天边那轮缺月，思乡之情与心头思绪，如暗潮翻涌，在这寂静里愈发浓烈。

“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有谁能看见那幽居之人独自行走？唯有缥缈的孤鸿身影相伴。东坡以鸿自喻，其孤独落寞之意，我深有感触。我又何尝不是在困境中独自挣扎，满心的彷徨与孤寂无人可诉，唯有在漫漫长夜里踽踽独行。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那孤鸿受惊飞起，却频频回首，似有满腔遗恨，无人能懂。东坡心中的愤懑不平，济世之志无人赏识的无奈，此刻重重叩击着我的心扉。归乡之路的坎坷，壮志难酬的不甘，我亦只能独自承受，默默吞咽。

“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孤鸿寻遍寒枝，皆不肯栖息，最终只落于寂寞清冷的沙洲。东坡此句，道尽他坚守高洁、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孤傲。我亦自问，在这纷繁世间，我不也正如此鸿，即便孤独，也要固守内心的原则，守护那一方精神净土吗？

十年茫茫，思绵无尽

漫步酒店寂静小径，夜风轻拂。月光穿过枝叶，在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碎影，恍惚间，东坡词里“小轩窗”“疏桐影”突然鲜活，《江城子》的悲怆如潮水漫来。

“十年生死两茫茫”，东坡以血泪书尽生死苍茫。这十年，他思念亡妻成疾，字字泣血。而我，同样与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断了联系，千山万水阻隔，却始终盼着重逢。这份执念，与东坡的思念撞在一起，瞬间让我红了眼眶。

“不思量，自难忘”，不用刻意想起，回忆早已刻进骨头。东坡对妻子的思念，就像野草疯长。我何尝不是？在无数个辗转反侧的深夜，被思念啃噬，满心都是相见的渴望。那些未说出口的牵挂，那些错过的四季更迭，都成了心口的朱砂痣，越痛越清晰。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东坡的孤独刺痛人心。我又何尝不是？一次次盼着团聚，一次次落空，满心的话只能咽进肚里。隔着岁月的长河，连一句问候都成了奢侈，所有情绪在心底发酵，酿成苦涩的酒。

“纵使相逢应不识”，岁月把人摧残得面目全非。想到重逢时，彼此或许已认不出对方，泪水就忍不住打转。梦中的相聚越温暖，醒来的现实就越冰冷。时光改变了容颜，却改变不了记忆里最珍贵的模样。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如果真有重逢那天，我大概也只会哭。十年的思念、委屈、期盼，都化作滚烫的泪水，肆意流淌。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都化作无声的呜咽，任思念的洪流冲破所有防线。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夜深人静，月光如纱，恰似东坡笔下洒向短松冈的清辉。思念早已扎根，未赴的约、未诉的念，化成暗夜微光。或许重逢遥遥无期，或许思念永藏心底，但这份深情，永远不会被岁月磨蚀。

荷塘浸在银色的月光里，忽有一抹身影闯入视线——两朵“并蒂莲”静静摇曳，交缠的花茎相依相偎，淤泥深处，它们根系的“连心藕”一体纠缠，一如莲之‘出淤泥不染，濯清涟不妖’，于清冷月光下，依旧亭亭玉立，守着那份月华勾勒出的温柔，仿佛在诉说：纵使长夜漫漫，总有这样的相依相伴，于荒芜处种下希望，待来日，开出满池芳华。

航航也将视频和《江城子》原文发给了岚岚，英文用了林语堂的英译本：

原文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英译本（林语堂）

Ten years have we been parted:

The living and the dead—

Hearing no news,

Not thinking

And yet forgetting nothing!

I cannot come to your grave a thousand miles away

To converse with you and whisper my longing.

And even if we did meet

How would you greet

My weathered face, my hair a frosty white?

Last night I dreamed I had suddenly returned to our old home

And saw you sitting there before the familiar dressing table.

We looked at each other in silence,

With misty eyes beneath the candle light.

I know each year where grief is crowned:

A moonlit night, on pine-clad mound.

《十年生死两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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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意缱绻，航航心绪翻涌。连麦的耳机里听着匀称的呼吸声，恍惚中，似见蹙眉的青青闭着眼，寻一场与航航相见的梦。窗外诸城的雪已化作冷雨，敲在窗棂，与青青枕畔的泪一道，滴到天明。

寻好梦，梦难成。有谁知我此时情？

枕前泪共阶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

忽然，航航耳机里青青的呼吸声骤停，连麦已断。他猜是青青的手机没电了，便由她安心休憩。

从对妻子的思念和对青青的牵挂中稍稍回神，航航的心念微动，想起了另一位颇为挂心的女子——花花。他点开微信，给花花发去一段简短的语音：“花花，这几日未闻消息，你和朵朵可都安好？”

“航哥，我……我报名做了社区志愿者！楼上的妹子不幸染疫走了，留下一个才两个月大的小宝宝，实在可怜，我就主动提出帮忙照应着。刚从街道办领了政府配给的奶粉和些婴儿日用品回来。能为抗疫出上一点点力，我觉得心里特别踏实，特别有劲儿！朵朵我托了同租的阿姨帮忙照看，上下楼也方便得很。航哥，你放心吧，我们娘儿俩都好好的！”花花的语音简洁有力，带着坚韧。仿佛生活再艰难，也压不垮她的脊梁。

花花在困境中救助幼弱生命，令航航敬佩。他欲叮嘱她保重，话到嘴边却咽下。花花的义无反顾，裹着飞蛾扑火的宿命，令他无从劝阻。

花花又发来一条微信：“太阳哥哥，谢谢你。你就像一缕阳光，照亮了我们母女。”这质朴无华的赞誉，拨动了航航的心弦，也像一把钥匙，开启了他记忆深处关于花花的故事：那是花花在命运褶皱的宣纸上，字字泣血的生命诗行。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这诗句，像是花花一生的注脚。

鄂东偏僻的小山村，花花是第三个女儿。父亲对儿子的执念，到了偏执的地步。临盆那日，父亲特意借来两个红壳鸡蛋，预备添丁时给花花的母亲补身子。然而，当接生婆抱出又一个女婴，他眼中倏忽熄灭的光，那只盛满期盼的粗瓷大碗“哐当”落地，摔得粉碎，黄澄澄的蛋液流淌一地。

被失望冲昏的父亲，竟把襁褓中的花花放进木盆，任其顺流而下。花花的大姨，拼死从激流中将她捞起，才保住了这条幼小生命。然而，错过了清理口鼻中羊水秽物的时机，婴儿短暂的缺氧，让她埋下了癫痫这一纠缠终生的隐患。一次，花花给航航讲起这段往事，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她嘴角带着自嘲的笑，眼底闪着恐惧的阴影；那份平静之下的暗流涌动，比声嘶力竭的控诉更令人心悸。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

花花的母亲以死相逼，她才算留在家中。但父亲冰冷的双眼，成了她童年里挥之不去的梦魇。初中辍学，花花选择了逃离，独自来到武汉闯荡。七年婚姻，净身出户。唯一让花花死死抓住不放的，便是女儿朵朵的抚养权。

“我吃的苦，受的罪，不能让女儿再经历一遍。我可以吃苦，命可以不要，但要让朵朵活得像个样儿！”花花顶天立地的决绝与风骨，说这话时的狠劲，航航至今不忘。每当航航凝视她那双质朴的眼睛，一种近乎悲悯的美感便悄然升起。他不知不觉中，将对未尝生命芬芳的花花的怜惜，化成了于寒门中对格调高雅、品性风流女子的爱慕。

蓬门未识绮罗香，拟托良媒亦自伤。

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

逐渐的交往中，航航拼出了花花坚强外壳之下的真实面貌。他理解了为何她会对着蛋液怔怔出神——那流淌的蛋液，不仅是食物，更是她生命之初的烙印，是父弃母悲的开端，是她潜意识里不断回溯的创伤原点。花花日复一日，含辛茹苦地拉扯着女儿，还不忘风雨无阻地给养老院的孤寡老人送去热腾腾的豆皮。航航曾问过她为何如此，花花只是憨厚地笑了笑。

“老人家们牙口不好，爱吃这个软和的。”

航航从中感受到一种深沉的不求回报的善意，一种即使自己深陷泥沼，也要向世界伸出援手的本能。这是她对生命初始之痛的回应，是她以温柔对抗荒诞的方式。这份于苦难中淬炼的韧性，这份质朴的善良，如同一股无形的力量，让航航心底生出强烈的想要守护的念头——这无关风月，只为一个卑微的、一个倔强的与命运抗争的独立灵魂。

仙衣不用剪刀裁，国色初酣卯酒来。

太守问花花有语，为君零落为君开。

东坡笔下的诗句，恰似为花花量身定制。她本是风雨中飘摇的孤舟，却以伤痕作桨，渡他人于苦海。照顾孤儿时弯下的脊背，比山峦更坚韧；为老者送去温暖时掌心的温度，比太阳更绵长。即便病痛如影随形，生活重担压弯脊梁，她仍如飞蛾扑火般，倾尽全力拥抱世间寒凉，直至燃尽生命最后的微光。

航航读懂了花花善意的底色——他终于读懂，那温柔之下，是伤痕累累却仍不肯熄灭的光。而花花对航航的眼神里，却总是依赖与顺从，透出甘愿沉溺的渴望。在权力与痛苦，掌控与臣服间，释放出温柔，恰在某个隐秘的角落，让航航感到一丝苦难的快感。

每当“ππ”从手机中跳出，梅子的幽灵都像流星雨一般，从航航的意识中飘过，他贪恋这种感觉，仿佛“π女孩”从没离开过他。

花花的影子总带着她所有的美丽，从航航的脑中升起，他时常借故退掉酒局，独自来到圆周豆皮店。一种单纯的被俊秀所吸引的情感，已侵蚀了航航对商务宴请无意义的、虚伪的兴趣。这种朴素的情感压倒了一切，超出商宴中所有矫揉造作的闲谈之上。在那些不得不赴的酒局里，笑话失了滋味，新闻失了重量，连灯光都模糊了焦点，航航只想着豆皮店，只想着去找他的“π女孩”。

“太阳叔叔。”朵朵冲上来抱住航航。

航航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她，朵朵的大眼珠兴奋地快掉了出来。那是一个芭比娃娃，还有不同的服饰，鞋帽和用品。

“花花，饿了，还有热干面吗？”

“航哥，我去做。朵朵，该睡觉了，明早还要上学。”

“我去陪她玩一会儿，讲故事，哄她睡觉。”

朵朵抱着芭比的盒子，和航航去了她的房间。

航航的来临，让花花感到从未拥有过的温暖，又让她忐忑不安。为什么他会夜晚降临？为什么他穿西服这么帅？为什么他不去享乐歌舞升平？……一切都像蒙了云雾般的神秘。可刚才花花直视航航时，他竟像阳光一样把所有的云雾都驱散。

花花走进厨房，像避免直视太阳一样避免望着航航，但不望着他还是看见他，正如看见天上的太阳。

她的身体一阵悸动，压抑不住献出一切，融在太阳火焰中的冲动，而这冲动化作了专心地烹饪饭菜。

灶火灼着锅沿，花花煎武昌鱼的手微微发颤，航航总在她余光里晃，鱼皮差点粘了锅。夜深人静，航航哄朵朵的低吟，如流淌的荷尔蒙，让她泛起莫名燥热，前胸围裙挺起，后背沁出细汗。砂锅的陶釉泛着暖光，恍如航航西服下挺拔的轮廓，熨着古铜色。莲藕排骨汤竟漫了出水来，流到花花的腿上。

花花揉着藕泥，只觉浑身发烫，呼吸都带着颤，她盼着变成一条长藤，紧紧地依偎在航航的大树上。一走神，翻锅的菊花菜落在了灶台上，她伸手去抓，烫了一下。“花花，你配吗？老板是有文化有家庭的体面人，你初中肄业、离异带娃，你疯了吗？”所有的悸动瞬间被自卑按灭，锅铲碰撞声里，花花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身体的燥热与心底的惶恐拧在一起，这份不敢言说的生理冲动，只好藏在粉蒸肉的暖意里，比任何话语都更真实。

花花知道航航喜菊，做了清炒菊花菜，菊花藕饼和菊花武昌鱼，连粉蒸肉和莲藕排骨汤上，也飘着菊花瓣，还备上一瓶“白云边”。

窗外绿树环江，青山斜倚似画，景致清幽动人。花花燃着以备停电的蜡烛，光影摇曳，她和航航的脸庞聚在光的焦点。二人对坐饮酒，花花讲小时侯的农事家常，平淡真挚的话语，令航航自在惬意，心境清雅。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小酒菊花肴，让花花的火焰融化在这份清宁里，也让航航暂别了俗世名利的纷扰，心境愈发清雅。

“我们那儿春天蛮好耍的——燕子飞回来的时候，地里的新苗刚冒尖，梨花落了就该过清明了。池塘边的石头上，长着星星点点的绿苔，树叶子底下，偶尔能听见黄鹂鸟叫几声，软乎乎的；小时候跟隔壁的丫头采桑时碰到，斗草玩赢了，笑得嘴都合不上……”

这实打实的景致、傻乐呵的欢喜，竟与航航此刻的心境不谋而合——原来昨夜的轻梦，早已预兆了这场与“π女孩”相伴的美好。花花眼底的笑意、航航心头的暖意，都悄悄漫开，柔柔软软地，藏也藏不住。

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

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

日长飞絮轻。

巧笑东邻女伴，采桑径里逢迎。

疑怪昨宵春梦好，元是今朝斗草赢。

笑从双脸生。

然而，俩人这份不期而至的温暖，却让花花心生惶恐，尤其是在她看到了朵朵眼中对航航流露出孺慕的光芒。

有一天，花花无意间从门缝里瞥见航航蹲下身为朵朵系鞋带，朵朵仰着红扑扑的小脸，用稚嫩的童音问：“太阳叔叔，你讲的那个水晶鞋，是不是会发光呀？”瞬间，花花心中涌起一种强烈的贪恋，她想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抱住；但紧随而来的，是更深的恐惧，她恐惧这份美好转瞬即逝，恐惧自己和女儿再次跌回冰冷的现实。

花花根植于出身和经历的自卑，如同无形的枷锁，让她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份温暖。这种心理的撕裂，航航似乎也能从她的眼神中窥见一二。

航航察觉到花花在他面前愈发谨小慎微，甚至流露出刻意的疏离。他几次转些钱款想资助她暂渡难关，或被她婉拒，或悄悄退回。花花愈发拼命地工作，日夜赶工，她执意要将航航那笔借款亏欠以双倍偿还。在她心底，这笔钱早已超越债务本身，既是偿还善意的砝码，也是她攥在掌心的船票——花花既怕一旦还清，便斩断了与这份温暖的联系，从此失去靠近航航的理由；又盼着用加倍的回报，为自己在这段珍贵情谊里争一方立锥之地，换一个昂首告别的体面。

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

她惧怕流言蜚语，惧怕肮脏的揣测会玷污了这份纯粹的善意，更怕连累了航航的声誉，影响航航的生活。因此，每次将豆皮和热干面送到酒店，她都只是悄无声息地放在前台，然后迅速躲开，直到再三确认四下无人留意，才敢鼓足勇气，拨通航航的电话。这些航航都看在眼里，也默契地不去点破，只是在心底多了一份对花花的敬重与怜惜，以及一种莫名的、难以言说的沉重感。

犹记那是一个秋末风起的傍晚，酒店前台的服务生转交给航航一只竹编提篮。掀开最上层的雕花竹盖，蒸腾的热气里飘出豆皮的焦香，金灿灿的薄皮下隐约可见糯米的油亮。当他揭开第二层隔板时，只见一条藏青色的毛线围巾，上面一朵菊花，一张铅笔便签，字迹拘谨：“太阳哥哥，天冷，织了围巾，不好看，您若不嫌弃……”这条整整齐齐、疏密均匀的围巾，针脚间冒着朴实无华的暖意。

航航想象中，花花该是在昏暗的灯光下——等朵朵睡熟，待一天的疲惫褪去，才在对未来的忧虑间隙里，带着执拗的虔诚，一针一线地编织着。他将围巾小心地收好——武汉的冬天不算凛冽，这份心意在北京定能派上用场。航航觉得，这条围巾像一面镜子，映照出花花内心的纯粹——她用自己唯一懂得的方式，笨拙地、却又是倾尽全力地表达着她的感情。这是对航航，更是对她所能感知到的、生活中每一丝可能的温暖的回应。她就像那豆皮，朴实无华，却给人慰藉；她也像那条围巾，用尽全力，编织着温暖，全然无视命运的寒凉。

回到北京的公寓中，航航斜倚床榻，围巾躺在衣柜，缝隙间飘出淡淡菊花香。和花花相处的片段，浸在半梦半醒之间，愁绪载着航航的缠绵，逆水长川，流连忘返。思念像扯不断的线，让航航长夜无眠，直到寒霜沾湿衣襟，晨光初见。

航航脑中又跳出了字句：

遗情想像，顾望怀愁。

冀灵体之复形，御轻舟而上溯。

浮长川而忘反，思绵绵而增慕。

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

航航知道：潜藏的癫痫隐患，突如其来的疫情，都像悬在花花命运头顶的利剑，而她，总是撑着看似柔弱却坚韧的肩膀，对抗着整个世界的重量。

他知道，有些话，终将问不出口。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点击听文5-5

大年初一，航航依约送黄黄回了山东。出乎青青意料的是，黄黄此番并未前往诸城青青姥爷家，而是径直住进了位于青岛的前男友录录家中。

这位录录，毕业于知名高等学府的MBA专业，乃是当地赫赫有名的家族企业倾力栽培的未来继承人。其人仪表堂堂，家境殷实优渥，在校期间便曾对黄黄展开过热烈乃至疯狂的追求攻势。只是，这位看似完美的贵公子，心性却不甚坚定，屡屡在那些刻意投怀送抱、举止轻浮的女子面前失却了分寸，犯下出轨的过错。事后总是追悔莫及，捶胸顿足，且内心深处对黄黄的真情似乎从未真正消减，但黄黄素来个性独立，爱憎分明，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她曾两次毅然与录录斩断情丝，还立下重誓：此生再不与他有任何瓜葛。因此，黄黄此番竟会选择栖身于录录家中，这一举动，着实令青青百思不得其解，心中充满了困惑与隐忧。

而在古城诸城的静谧时光里，突如其来的疫情，亦将青青平日里略显匆忙的生活节奏悄然拉长放缓。她得以将更多的心神沉潜于浩瀚的书海墨香之中，陪伴慈祥的姥爷共理三餐，烹茗闲话。至于其余的闲暇光阴，便悉数交付给了与航航在Soul平台上的畅快倾谈，灵犀相通。

这一日，航航的手机接收到青青发来的数张图片。点开细看，竟是一封墨迹未干的手写长信。青青那娟秀雅致、带着几分少女灵气的字迹，清晰地映入航航的眼帘，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神：

《青青的信》

2020.1.31

致吾爱航航：

见字如面。起笔绕，终有始顿。这是第一次给你写信，有些紧张，竟落笔前把话在脑中转了好多次，生怕疏忽了、轻佻了、怠惰了，或失去了灵气，配不上你的心。现在是公历2020年1月31日，明天便是二月了。今年的二月我想是29天罢，我的身份证的生日便是2月的最后一天，只是不是闰月。刚才下去转了一圈，当然是戴了口罩的，可仍觉得不透气。走在路上，往事历历在目，有的关于过去，有的关于你。想到过去，或有挣扎、或有失望、或有辛酸，亦不乏短暂的快乐、温柔的关照、深情的付出，我不知是否人人都像我一样，于心灵中有那么多碰撞、冲突，撕裂的过程中又不断塑造了我。原谅我，一句话实难表达。我想巧妙地像偷闲懒。想到你，像是吃了蜜糖一样舌甘，甜到极致，苦而随至。我想你的时候，便给你写信罢。我怕过分打扰，亦怕无处安放自己的心。你知我心，除了你，没人可以托得住。于是便想了这样一个折衷的方案，我想它是合乎情理的，合乎现实的。我爱你，我知你更爱我。在感受深处，似乎你爱我，比我爱你，更多一些，又或许这是错觉。我更像一个怀疑主义，甚至怀疑怀疑本身。原谅我的自私与残存的怀疑，它时而喊我清醒。那亦是我为自己自保的退路，我向你坦白，我不愿向你隐瞒，可你并不知我的过往，我亦不知该如何谈起。我为你打开的我是真实的，可那却并不是我的全部。我怕肆无忌惮，伤了你的心。我时常身处阴暗，却向往光明。大仲马说人类一切智慧包含在“等待”和“希望”之中，我只随风飘荡，随经历塑造，未来不可知，往事亦无可谏。如我过去所说，幸福是一种活在当下的能力。直到遇到你，我很安定，且踏实。

向表弟借来一个本子，告诉他，我在写日记。他很懂事，一点也不问那是什么。只是好奇：“姐姐，你今天都在家，有是什么让你写呢？是今天吃了什么饭和看了什么书吗？”我笑了，告诉他，日记不是写日常（我本想说实在的，怕他不懂），而是写心。正如我看到一本书，写下的不是那本书，而是关于那本书的感受。把感受放在心里蕴酿，酝酿聆听，寻觅，写下的，只是过程的结果的出口。他似懂非懂地笑了，你瞧，他多傻啊！像你一样。有时我看书，他便悄声走来看看我，笑一笑，与我说两句话，便又去写他自己的作业了。我真忍不住想把世间最好的东西都捧来给他！只要我可以。我不似他那般没心没肺、乐观，可我多想守护他的无忧啊！那也是我的梦啊！

窗外，是呼啸的寒风，可此刻我的心中，却被你带来的阳光注满了。吾爱航航，是你，让我在颠沛流离之后，终于寻到了一个可以安放灵魂的、诗意的栖居之所。

细读你那篇《苏堤行吟：与坡仙千年对话》，东坡先生一生的颠沛流离与旷达胸襟，便栩栩然跃然纸上，令人感佩。而那首配以《十年生死两茫茫》词意的短视频，你借以抒发对至亲的无尽思念，那份深沉的哀痛中又饱含着克制的坚韧，真正做到了哀而不伤，尤为令人动容。

航航，青青写了一篇短文，希望你会喜欢：

《蘑菇》

他觉得自己是一只蘑菇。

不理人了，不吃不喝了，

也不再刷手机了。

每天撑着一把白色斑点的大红伞，

蹲在房间的角落里，

像一只真正的蘑菇。

他笃定自己就是一只蘑菇了。

她来了，也不理他，

撑着一把伞蹲在他旁边。

“你是谁呀？”

“我是蘑菇呀。”

他点点头，继续做他的蘑菇。

她站起来了，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你不是蘑菇吗？怎么可以走来走去？”

“蘑菇当然可以走来走去啦。”

他觉得有道理，于是也站起来走来走去。

她坐到餐桌前，吃起了汉堡。

“你不是蘑菇吗？怎么可以吃东西？”

“蘑菇当然可以吃东西啦。”

他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也开始吃汉堡。

她开始刷手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你不是蘑菇吗？怎么可以刷手机？”

“蘑菇当然可以刷手机啦。”

后来，他慢慢地像以前那样生活了，

尽管他还理直气壮地觉得他是一只蘑菇。

当过分的悲伤难以自持时，

人需要的也许不是劝解，

只是有个人在身边，做一只陪伴的蘑菇。

心绪恰到好处在想停之时，见你Soul的消息。话便说到此处罢。

青就是航的蘑菇。

青菇抄首易安阕，与航蘑共念。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亲亲我的航航，

青青

航航读着信笺上青青娟秀的字迹，屏息凝神，目光在字里行间游走。读到“你知我心，除了你，没人可以托得住”时，他瞳孔猛地一缩，握手机的手剧烈颤抖起来。

多年来，航航被命运捉弄，漂泊异乡，归期难觅。现实的鸿沟难以跨越，他在黑暗中苦苦挣扎，患上中度抑郁症，在北医六院就诊后开始服药。

唯有与家人视频，能让航航心情暂且缓解。他明白家人都在思念他，只是压抑情绪想让他轻松些。

航航没把病情告诉家人，决心战胜抑郁。他停吃抑郁药，停发朋友圈，中断社交，拼命读书，与儿女成立读书会交流笔记，人也越来越乐观豁达。远离社交让他学会了享受孤独，也积压了航航与人沟通的渴望。

青青这封手写的信，让航航爱不释手，反覆咀嚼，好似东坡见到质地细腻、纹理平滑、温润如玉的歙砚。

罗细无纹角浪平，半丸犀璧浦云泓。

午窗睡起人初静，时听西风拉瑟声。

青青的出现，给航航带来温暖。她懂他的艰难无奈，愿陪他共担风雨。航航眼眶泛红，泪水滑落滴在手机屏幕上。青青的信让他重回人间，他和青青都盼着相见，他默默祈祷。

航航深吸一口气，嘴角浮起笑意，那是劫后余生的释然和对未来的期许。他把手机贴在胸口，闭眼感受温暖，此刻心灵找到了栖息之所。

点击听文5-6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航航打开Soul。

“青好，不，蘑菇好。我可爱的蘑菇，你的信，就像小时候爸爸妈妈写给我的信一样温暖，爱死了。”

“航好，不，阳光好。你驱散了青青所有的黑暗。从今天起，我每天都给航写信，亲手写在纸上，好吗？”

“青，我高兴得无语了。美好的时光，唯有沉淀在默默不言中。”

“航，我们都点亮了六个字母了呢。什么时候才能全部点亮呀？咦，为什么你的心比我的红得多一点点？”

“青，你说过我爱你更多些，这下应验了吧。”

“航，你让我懂得了爱，更重要的是懂得什么是被爱。”

“被爱？青，说说看。”

“被爱，就是这个人他不审判你。在人生这个巨大的游乐场里，他希望你自由自在地玩得开心。航，你看，我俩的心，像不像有红色的浪涛在其中自由荡漾？”

“是的，青，我俩的心就像一只水晶杯，是空的。”

“航，为什么我俩的心是空的？”

“青，‘空’是说它没有自性，老子不是说‘致虚极，守静笃’吗？”

航航停顿了一下。

“世界看似是固定的，所有东西都是有属性、有标签。而我俩的属性和标签，就是我们水晶杯中的水。水可以是红色，也可以是黄色，可以是纯洁的，也可以是污浊的。我们的杯子此刻装什么水，就是世界认出我们的样子。”

青青兴奋地背起了《心经》。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是的，青。世间可见可触的形色万象，与虚空本质本无分别；那看似空无的境界，也从未与形色万象相离。”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形色即是虚空的显现，虚空亦是形色的本源——这般道理，于感受、念想、造作、认知而言，亦是如此这般，无二无别。“青，你的《心经》竟背得如此娴熟。”

“航，以前背不下来，姥爷罚我抄一百遍。”

“你太厉害了。”

“航，可我们的水会变吗？”

“是的，青。我们观察世界万物，我们自己也好，周围的人和事也好，‘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唯一不变的就是一直在变。我俩的心，就像那晶莹剔透却空空如也的水晶杯：缘起性空，无垢无尽，不生不灭。‘上善若水’，最高的善不正像我俩杯中的水，如此透亮洁净呀！”

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

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航，老子不是说‘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吗？哪有永远不变的状态呢？原来杯子里的水也会变，变成蒸汽，再化作云，又变成雨雪冰霜，可不管怎样变，它都不会消失的。”

“青，太对了。它永远不会消失，只是以另外一种能量形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我们的能量形式、意识，还有身上所有的波和粒子，都和宇宙同时诞生，和宇宙有同样的年龄——138亿岁。人类的历史只有300万年，恐龙的历史也不过1.6亿年。”

“原来我俩比恐龙还老得多，怪不得你喊我‘小姐姐’，嘻嘻。”

“诸城龙小姐姐，我俩已经历过不知多少次燃烧，‘你得死和变’——这是歌德说的。被烈焰氧化后，我们变成了新的物质存在。”

“航，你倒像是歌德呢。可那个新的物质还是我吗？”

“青，‘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你认为‘我’是什么？是你的身体、意识，还是大脑？其实那些都不是完整的你。你看过马斯克的脑机接口技术吧？咱们来做个‘缸中之脑’的思想实验：假设把你的大脑放进容器，用营养液维持存活，再让它接收身体曾发送的所有电磁信号，你仍会感知到一模一样的世界，对吗？”

青青听得入神，陷入沉思，忽然打断航航的话：“航，这不就是‘五蕴皆空’吗？我理解了为什么我俩是‘空’的水晶杯，也懂了‘空’是佛家的核心智慧。”

“小姐姐的悟性太强了。佛陀参悟了空性，我们又用物理学证明了它。”

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航，我刚读了鸠摩罗什的《指月录》，里面说‘众微聚曰色，众微无自性曰空’。意思是说，众多微尘聚合组成世界，可这些微尘没有自性，本质是空。自性就是指一成不变。”

“青，这可以用现代物理学来解释。看你的手，靠近看就会发现手上的毛孔；用显微镜看，就看到皮肤的组织；再往下看就是细胞、染色体、原子、原子核、电子、质子、中子、夸克……这些粒子就是鸠摩罗什说的微尘的科学称呼吧。”

“航，粒子之后又是什么呢？”

“问得好！继粒子模型后，物理学家提出了弦论。弦论认为，自然界的基本单元不是光子、电子、夸克这类点状粒子，而是细小的线状‘弦’——像琴弦一样会振动，不同振动频率会产生不同基本粒子。这说明物质世界不是实体组成，只是弦的振动所呈现的幻象，就像交响乐队奏出的交响乐，时刻在起伏变化。所以鸠摩罗什说‘众微尘无自性是空’，和弦论的观点特别契合。”

“粒子还会‘唱歌’呢，航，你把物理课讲得这么浪漫。这不就又回到了波粒二象性，回到你说的‘双缝实验’了吗？”

“青，你都成浪漫的理工美女了，我一点没夸张，哈哈哈！”

“航，用物理学概念，我该怎么描述我俩的关系？”

“形容关系的纯粹与持久，用‘超导状态’：零电阻、零损耗、持久稳定；对情感的细腻与坚定，用‘精密伺服’：极小偏差、快速响应、稳定跟随；至于心灵同步，只能用‘量子纠缠’：无需介质、超距感应、瞬间耦合。”

“航，物理学也太浪漫了吧！”

“青，不光浪漫，有些物理定律超越哲学、甚至文学，却道出了最令人震撼的宇宙规律。”

“什么定律？”

“热力学第二定律，也就是著名的熵增定律。”

“快给我讲讲！”

“算了吧，青。让你导师知道，该要说你不专心专业，想转行读物理学博士了——你都被理工男带偏啦。”

青青和航航都笑了。

“航，如果用佛学理解空性，就像一朵花：看似是花，其实是阳光、空气、雨露因缘和合的产物。阳明先生说：‘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这么说，花的‘存在’，既有因缘和合的显现，也离不开人心的映照。那世界上的一切，包括你我，不都是这样因缘和合、又与心念相照的结果吗？”

“青，太对了。你我所有的细胞、粒子，都在138亿年前和宇宙同时产生。几亿年前，我们可能是某颗星球上的尘埃；宋朝时，或许是一对有恩怨的才子佳人；五百年前，可能是一枚莲蓬里的两颗莲子。所有因缘和合，才有了现在的你我——这多不可思议啊！你我本是宇宙一体，从不是单独的个体。”

“咱俩都是138亿岁呢。航，当意识到所有事都是因缘和合、无自性、是空性时，就不会再纠结了——因为一切都无常，都会变。不管遇到多少困难、多痛苦，这些都会过去的。”

“是的，青。当我们明白所有状态都只是过程而非结果，参透无我、无常和空性，就能获得最大的自由：不执着任何事，坦然接受所有变化。”

“航，我好钦佩你。你经历这么多苦难却能泰然处之，还能接受世界的‘无价值’与‘无意义’，依然能幸福。”

“青，是你把幸福带进我的世界。让我明白，接受世界的‘无价值’不是消极躺平，而是跳出固有执念——比如那些强加给我的苦难，原来也只是过程的一部分。我不再纠结‘为什么发生’，而是专注‘如何面对’，专注最重要的发现：发现自己。”

“航，为什么发现自己是最重要的发现？”

“青，因为人最终要面对的，是自己的内心……”

“原来你本身就是答案啊！世界以痛吻你，你却报之以歌。不光你活成这样，还牵着我活在当下，超越了我以前的‘等待’和‘希望’。航，你终将是胜利者。”

“青，有何胜利可言？挺住意味着一切。活在当下，就是放下恐惧与希望。恐惧是对过去遗憾的投射，希望是对未来的过度期待。放下后，才能更坦然接住眼前的一切——无论是困难还是平淡。”

“航，还记得第一次对话，你用《逻辑哲学论》把我‘拿捏’得死死的。”

“青，了解维特根斯坦，也是咱俩的因缘和合。他的话和咱们聊的‘空性’竟有点暗合——他说：‘世界的意义必定在世界之外。世界中一切事物就如它们之所是而是，如它们之所发生而发生。世界中不存在价值，如果存在价值，那它也会是无价值的。’”

“航，维公写《逻辑哲学论》时和我现在一样大，他在一战战壕中写的这本小册子，只有72页。我初读时就像啃一块冰，完全读不懂。直到你的拆解，我才从‘冷’中读出了通透，刚才咱俩聊的‘空性’，竟和他说的‘世界之外的意义’悄然呼应。”

“青，我从前读他‘语言的界限即世界的界限’，总觉得隔着层雾。直到和你互动中‘说不出却懂’的瞬间，那束透过绿色窗户的光，照出‘世界之内的温暖’。”

发完这句话，航航望着夜色中流转的星河，仿佛自己缩在一只小小的莲蓬里，藕叶已显稀疏枯黄。他透过朦胧的窗纱，望见隔壁一枚青青的莲子与他守望，带着鲜活，萌着希望，泛着金光。

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

翠贴莲蓬小，金销藕叶稀。

航航静静等待回复。对话框里“青青正在输入……”的提示反复闪烁又消失。墙上挂钟滴答作响，时间悄然流逝。航航心里微微不安，手指无意识划过屏幕边缘，指尖刚碰到输入框，正准备再发消息时，青青突然打来了语音电话。

“航，为什么在我最幸福的时候，老天要这样压碎我的心……呜呜呜……航，对不起，我刚刚才知道，红红姐病倒了……呜呜呜……”

“青，别急，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青青哭得几乎喘不过气，声音带着尖锐的颤抖：“红红姐那天刚结束连轴转的夜班，回家拿换洗衣物，医院突然来电话说重症室收了个呼吸衰竭的老人。她想都没想就往回赶，连防护服都没来得及换新的！”

青青急促地抽泣着：“抢救时老人突然呛咳，大量飞沫喷在她的防护面罩上。之后她守了病房三天三夜，给老人上呼吸机、调参数、做俯卧位通气，累得瘫在椅子上就睡着了。昨天红红姐开始高烧，咳的痰里带血丝，CT结果出来时……”哽咽声淹没了后半句，“重症监护室防护再严，也架不住她连轴转那么久啊！”

航航问：“红红的核酸结果出来了吗？”

青青答：“还不知道……呜呜呜……还在等结果……”

航航压下焦虑，柔声安慰：“青，别太担心，也许不是最坏的情况。红红实在太累了，她需要好好休息。对了，黄黄现在怎么样了？”

“黄黄恢复得不错。录录对她精心照顾，他俩现在特别亲密。昨天黄黄跟我说想嫁给录录，录录的父母也很喜欢她。我一方面替她高兴，一方面又觉得不真实。”

“黄黄是认真想做新娘子吗？”

“起初我也不确定，后来录录跟我确认了。昨天他还让他妈妈亲口跟我通话，邀请我做首席伴娘。未来婆婆都发话了，应该靠谱。”

青青又叹气：“可现在红红姐出事了，我怕对黄黄打击太大，真让人担心死了。”

“青，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为了不让青青一直沉浸在担忧里，航航主动换了话题，想转移她的注意力：“青，你学过《中国文学理论史》吗？”

很快，青青发来几张书的照片，带着疑惑问：“你说的是这本书吗？这一套有五本呢。”

“对，就是它。”

“当然学过！我从大三开始学，一直学到硕士阶段，全书120多万字，当年啃完花了我小半年。现在做博士研究，翻它的次数比专业书还多呢。咦，航，你怎么知道我学过这个？”

“这本书的作者蔡钟翔，是我蔡叔。我最早接触中文诗词、骈文，都是蔡叔启蒙的。”

“真的吗？蔡钟翔老师居然是你叔叔？我简直不敢信！咱俩也太有缘了，怪不得你一个理工男，中文功底这么好——原来是有高人带！”

“青，送你首网上流传说是王之涣的诗，你给评评。《醉西楼》：‘清风挽月醉西楼，笑卧红尘又一秋。欲诉往昔难落笔，纸短情长意难留。昨日已随晚风去，几度惆怅无来由。试问秋雨为谁休，落花含泪诉离愁。’”

“航，按七律的规矩，这首差得不少。关键是平仄不对，上下句第二、四个字没有‘平仄相对’，读着顿挫感差，对仗也不工整，不算合格的七律。”

“真不是王之涣的作品？”

“应该不是！翻遍《全唐诗》，王之涣就六首边塞诗，这种婉约风格跟他完全不搭。”

“青，你的判断没问题。但它能传开，是因为这种‘顺口溜’有古韵，还能戳中人的情绪。蔡叔从小教我，学中华文化得从‘有共鸣’开始——先喜欢、能共情，再慢慢懂格律规矩，这才是文化传承该有的样子。”

航航从心底涌出对青青的钦佩：她对《全唐诗》的熟稔、对诗风拿捏的精准，尽显专业笃定，一语便点透核心。思绪流转间，蔡叔当年教他的《凉州词》浮上心头：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航，快给我讲讲你和蔡叔的故事！”

“青，我给你发一篇我写蔡叔的文章吧，题目叫《中文不足的遗憾》。”

青青兴奋地催促：“快发过来呀，我想马上读！”

航航随即把文章发给了青青。

点击听文5-7

《中文不足的遗憾》

蔡叔

初中时，我常去一位同学家。他的父亲，便是时任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的蔡钟翔先生。蔡叔戴着一副眼镜，目光深邃，不怒自威。我们见了，总不免心生敬畏。

那是我们对世界充满好奇、又带着几分叛逆的时期。我们阅读《红楼梦》。除了懵懂的好奇与青春的躁动，更有瞒着家长行事的得意与刺激。蔡叔有间充满神秘诱惑的小书屋。有一天，我怂恿我同学：“喂，带我们去你爸的小书屋探探险呗，说不定藏着什么好书呢！”他起初面带犹豫，但还是抵不过好奇心的驱使，我们推开了那扇门。

刹那，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旧纸墨香的气息扑面而来，沁人心脾。目光所及，四壁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各类典籍。书屋正中的一张古朴书桌上，躺着一本线装书，一本精装书。我们正要一探究竟，身后“吱呀”一声，蔡叔已然迈步走了进来。我瞥了一眼身旁的同学，只见他脸色煞白，心中暗道：“完了，这下肯定要挨训了。”

蔡叔只是目光温和地扫了我们一眼。

“你俩找什么呢？”

气氛瞬间缓和下来。我故作从容地回答道：“蔡叔，我们……我们就是对您书桌上的书有点好奇，想看看是什么。”

“都坐下吧。”

蔡叔轻轻翻开那本线装书，指着其中一段文字，示意我读。

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顿时傻了眼——满篇都是佶屈聱牙的古字，十个里面倒有八九个不认得，比《红楼梦》可要艰深晦涩多了。

我满脸困惑地抬起头，望着蔡叔。

“这本是《文心雕龙》，南朝的刘勰所著，是中国文学理论发展史上的一部经典巨著。书中许多章节，都是运用音韵和谐、辞藻华美、对仗工整的骈文写就的。而研究这本书，就是我的工作。”

蔡叔顿了顿，又接着说：“你们不是已经开始读《红楼梦》了吗？其实，那里面也有不少精彩的骈文段落呢。”

我和同学相互对视，吐了吐舌头，原来家长什么都知道。

“譬如，宝玉为祭奠晴雯所作的那篇《芙蓉女儿诔》，从头至尾，便是一篇文采斐然、情真意切的典型骈文。此外，林黛玉那句‘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虽是诗句，然其对仗之精巧，意境之凄美，亦深得骈文之神韵。”

“哦？蔡叔，照您这么说，难道只有那些饱读诗书的‘小大人儿’才能写得出这样漂亮的骈文吗？”

“小大人儿？林黛玉的年纪，其实也就与你们现在相仿。《红楼梦》第二回中提及的那位薛涛，她八岁时，便能与父亲对出工整的对子了。”

我和同学都嘟囔着：“太难了。……”

蔡叔微笑着摇了摇头。

“其实，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难。你们可以先从最简单的练起，比如学着编顺口溜，对对子。对联与骈文，在对仗、平仄这些基本格律上是有许多相通之处的。”

蔡叔接着说。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日’对‘月’，‘水’对‘火’，这就是最基础的对仗。而声调上的抑扬顿挫、起伏变化，便是所谓的‘平仄’。简单来说呢，汉语拼音里的一声、二声，可以大致归为‘平声’；三声、四声，则对应‘仄声’。你们从练习对对联入手，慢慢地就能体会到我们汉语独有的那种韵律之美，节奏之妙了。”

“哇，真的可以这样吗？”我们一听这话，顿时兴奋起来，眼中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蔡叔话锋一转。

“你们不是常去中山公园玩吗？园内的兰亭碑亭，立着一块石碑，正面镌刻的是乾隆皇帝御笔亲题的’景自天成’四个大字，而石碑的阴面，则刻着乾隆皇帝临摹王羲之《兰亭诗》四首。其中一首是这样写的：

‘代谢鳞次，忽焉以周。

欣此暮春，和气载柔。

咏彼舞雩，异世同流。

迤携齐契，散怀一丘。’

这首诗，同样对仗工整，押韵和谐，意境悠远。以后你们再去公园玩耍的时候，不妨留心把它背下来，然后回家后细细地琢磨体会，好好地学习揣摩一番。记住，写对联、作诗文，是学习和感受我们中文魅力的最好途径之一，什么时候开始都不算晚。”

那天，蔡叔还把另一本精装书借给了我去读，那是朱生豪先生翻译的《莎士比亚戏剧》。蔡叔为我推开了一扇通往博大精深中文世界的大门，也为我推开了世界之门。

许多年以后，我才了解到，蔡钟翔先生是中国《文心雕龙》学会的常务理事和副会长，他为推动中国古代文论研究，留下了浓墨重彩的贡献。

后来文理分科，我选择了理工科。随着年岁渐长，对中文学习的荒疏，成了我心头难以释怀的遗憾。

望江楼公园

成都的望江楼公园，是一方被浓郁绿意浸染的清幽天地，就在这片苍翠欲滴的竹林深处，静静地坐落着一座古朴典雅的“薛涛纪念馆”。不远处，薛涛墓与薛涛井亦静默伫立，无声地承载着这位才情卓绝的唐代女诗人的传奇记忆与千年幽思。纪念馆的墙壁上，镌刻着她诸多脍炙人口的诗篇，其中那首《酬人雨后玩竹》，尤为令人眼前一亮：

南天春雨时，那鉴雪霜姿。

众类亦云茂，虚心宁自持。

多留晋贤醉，早伴舜妃悲。

晚岁君能赏，苍苍劲节奇 。

寥寥数语，薛涛以竹自喻，既写出了雨后新竹的勃勃生机与青翠欲滴，更借竹之虚心劲节，巧妙地抒发了自身坚贞高洁的品格，尽显其过人的才情与深厚的文学底蕴。

那日，我在馆中流连。一位儒雅的长者，正神采奕奕地向一群游客娓祝而谈，讲述着薛涛的生平事迹。我想起当年蔡叔话，恭敬地询问道：“老先生，晚辈曾听闻，薛涛诗才早慧，年仅八岁便能与其父吟诗作对。”

“确有此事。那是她传奇一生的命运伏笔啊。”长者随后，用沉缓的语调讲道：“相传，当年薛涛的父亲薛郧，官拜成都府尹，亦是饱读诗书之士。一日，他于庭院中闲坐，面对阶前一株高大挺拔的梧桐树，偶得佳句，便随口吟出上联：

‘庭除一古桐，

耸干入云中。’

话音未落，年仅八岁的薛涛，便已应声对出下联：

‘枝迎南北鸟，

叶送往来风。’

此联一出，不仅对仗工整，意境开阔，更隐隐透出一股超乎年龄的成熟与大气。薛郧初闻惊喜不已，暗赞女儿天资聪颖，然而细品‘迎南北鸟，送往来风’，却认为女儿小小年纪便有此轻浮之念，将来恐非良妇。薛郧为人方正刻板，竟因此勃然大怒。不久，薛郧遭贬，流放途中不幸病故，薛家就此家道中落。薛涛为生计所迫，年仅十六岁便无奈登记入乐籍，沦为官妓。幼时那两句石破天惊的对子，竟一语成谶，宛如她坎坷一生的悲凉注脚。这般戏剧性的命运转折，真叫人闻之扼腕，唏嘘不已啊。”

听着长者的讲述，我心中泛起阵阵涟漪。既为薛涛那令人叹惋的命运而感伤，亦不禁回想起当年蔡叔的教诲，以及自己未能继续在中文领域深入研习的深深遗憾。此刻，心底那份难以名状的感慨，便又浓重了几分。

我再次登上望江楼，径直来到位于楼阁最高处的崇丽阁。阁楼正中，供奉着掌管文运科举的文曲星君神像，香火缭绕。阁楼侧面的朱红墙柱上，龙飞凤舞地镌刻着一副名闻遐迩的绝对上联：

“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上望江流，

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此联出自清代，其构思巧妙，意境高远，格律严谨，自问世百余年来，无数文人墨客试图对出下联，却始终未能有完美匹配之作，遂成千古绝对。

上联，首句“望江楼”点出建筑名；次句“望江流”为动宾短语，一个“望”字，引出凭楼远眺、江水滔滔的壮阔景象；第三句“望江楼上望江流”更是将楼与流巧妙融合，意境层层递进；末两句“江楼千古，江流千古”则由写景转入抒情，咏叹江楼之历史悠久与江流之奔腾不息，意蕴深远。

联中“楼”、“流”、“望”、“江”数字反复出现，运用了谐音与顶针的修辞法，平仄合辙，音韵铿锵，更大大增加了对出下联的难度。

那日傍晚，我信步来到“天下第一坊”——水井坊酒厂旧址附近。此地酿酒历史，可追溯至六百年前的元末明初。我走进门前一家装潢古色古香的川菜馆，临窗而坐。墙上一幅颜真卿楷书的字迹映入眼帘：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

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

肠断白蘋洲。

窗外，锦江如玉带般蜿蜒流淌，对岸的望江楼在夜色中披上了一层轻纱，幽静与神秘。我点了一瓶水井坊，侍澄澈剔透的酒液，注入古朴的黑陶碗中。馥郁、浓郁的酒香在空气中弥漫，令人心旷神怡。碗中的酒液，变得平滑如镜。

我嗅着水井坊的浓香，望着对岸的望江楼。忽然间，毫无征兆地，一个下联的雏形，在我脑海中闪现：

“闻水井，闻水影，闻水井中闻水影，

水井万年，水影万年。”

瞬间，我看见了锦江对岸，薛涛那清丽的身影正临风而立，隔着千年的时空，向我微微颔首，露出一抹赞许的浅笑。我深深地沉醉在这突如其来的灵感与奇妙的意境之中，无法自拔。

“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上望江流，

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闻水井，闻水影，闻水井中闻水影，

水井万年，水影万年。”

中山公园

自幼时起，我便对雄伟壮丽的紫禁城有着一份难以言说的痴迷。而紫禁城中，我尤其钟情的，便是位于天安门西侧的中山公园内的社稷坛，以及故宫中轴线上那座象征着皇权至高无上的太和殿。

中山公园内的社稷坛，其坛面铺设的泥土是由来自全国各地的五种不同颜色的土壤构成：东方为青色土，南方为红色土，西方为白色土，北方为黑色土，中央则为黄色土。这五色土，分别对应着中国传统文化中五行学说的木、火、金、水、土，象征着广袤的中华大地。“社”即土地之神，“稷”即五谷之神，社稷坛便是古代帝王祭祀土地神和五谷神、祈求国泰民安、五谷丰登的场所，同时“社稷”也象征着国家的权力、疆土与根基。

而故宫太和殿，“太”字与中国哲学中“太极”的概念紧密相连，“太和”二字，则寓意着天地和谐、阴阳调和、宇宙万物和谐共生、秩序井然的理想状态。这与太极图所蕴含的阴阳平衡、相生相克、循环往复、和谐统一的哲学理念高度契合，是中华传统文化对于宇宙自然、社会人生运行规律的崇高追求。

负笈远赴美利坚，定居于阳光明媚的加利福尼亚。为排遣乡愁，也为在异国他乡延续一份对故土文化的念想，我在自家后院，以各色耐火玻璃，搭建了一处“五色土”篝火，权且将它视作我心中的“社稷坛”；又寻来黑白两色的鹅卵石，辅以灯光，铺设了一个太极图案的花坛，将其视作我心中的“宇宙坛”。这些小小创意，让我在不经意间，又穿越回到在古都的阳光下的少年时光。

我曾读到一个故事：相传，诗仙李白云游至四川青林口古镇。镇上有一位姓白的铁匠，素来对李白仰慕至极，闻听偶像驾临，欣喜若狂，备上美酒佳肴，盛情款待。李白在铁匠铺中开怀畅饮，酩酊大醉。酒酣耳热之际，诗兴勃发，抓起笔，在墙壁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了一副气势不凡的上联：

“青林口，白铁匠，生红炉，烧黑炭，

坐南朝北打东西。”

这副上联，构思之奇巧绝妙。它不仅嵌入了“青林口”的地名、“白铁匠”的身份，更将“青、白、红、黑”四种颜色与“东、西、南、北”四个方位自然融入，暗合了五行生克，意境开阔，气韵生动，实乃一副不可多得的千古佳对。

然而，写完上联，李白便一头栽倒，酣然睡去。次日酒醒，面对自己信手挥就的杰作，竟也一时凝噎，再也对不出与之匹配的下联。

此后诗仙亦曾多次苦思冥想，搜肠刮肚，却终究未能如愿。这副上联，便因此成了文学史上又一桩令人扼腕的千古绝对。

那晚，我独自一人在后院中品茗夜读，目光无意识地投向不远处，那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朦胧的“五色土”篝火和太极图花坛。恍惚之间，灵感竟如泉涌般忽然而至，一个与之珠联璧合的下联，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之中：

“前社稷，后太极，念左传，临右军，

冬暖夏凉读春秋。”

此下联，亦巧妙地嵌入了“前、后、左、右”的方位词，以及“冬、夏、春、秋”的四季轮回。而“念左传，临右军，读春秋”则分别指涉了研读儒家经典《左传》和《春秋》，以及临摹书法大家王羲之（世称王右军）的传世法帖等文人雅事，不仅在结构上与李白的上联遥相呼应，工整对仗，更在意境上拓展延伸，相得益彰，平添了几分书卷气息与历史厚重感。

真乃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不曾想，在遥远的加州自家后院的这个寻常夜晚，我竟在不经意间，似乎为诗仙李白弥补了他当年留下的一个小小的遗憾。

“青林口，白铁匠，生红炉，烧黑炭，

坐南朝北打东西。”

“前社稷，后太极，念左传，临右军，

冬暖夏凉读春秋。”

赴美漂泊数十载，岁月流转，世事变迁，愈发让我深刻地体会到：一个人的文化底蕴之深度，归根结底，其实源于其母语掌握之深度。中文的不足，始终是我心头一个难以彻底抹平的遗憾，如同心口一道细微却时常隐隐作痛的旧伤。但我从未因此而气馁放弃，始终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坚持不懈地、认真细致地学习和品味着我们博大精深、意蕴无穷的中文。

我始终记得，当年蔡叔语重心长的那句话：“写对联，是学习中文、感受中文魅力的最好方法之一。记住，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

《中文不足的遗憾》完。

青青又收到航航发来的一幅对联，上下联却一字不差：“好读书不好读书，好读书不好读书。”青青读懂了他的心声：航今存向学意，青春渐逝；青方风华正茂，当惜寸阴，莫待霜鬓空嗟迟。

点击听文5-8

航航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微信显示“青青”发来一个文件，标题是《从“Stirb und werde”到能量转换：歌德〈幸福的渴望〉生死观阐释》。他点开，目光掠过“正如‘水会变蒸汽、云会变雨雪’，生命的形态会变，但本质的能量永恒”这句时，嘴角微扬——这是他们聊过的话，她竟如此自然地融进了论文里。窗外，月光越过树梢，温柔地洒在屏幕上。

《青青的文》

从“Stirb und werde”到能量转换：歌德《幸福的渴望》生死观阐释

“你得死和变！”

——这不是命令，而是一种召唤：向着生成之流的跃入。

歌德晚年诗作《幸福的渴望》（Selige Sehnsucht）中那句“Und so lang du das nicht hast, Dieses: Stirb und werde!”（你若尚未领会此道：死而复生！），如一道光，划破死亡的静默。它不是哀叹，而是一声召唤——来自生命本身、来自自然整体、来自那“永恒生成”（ewiges Werden）之流的召唤。史料虽无“能量转换”之术语，但据埃克曼《歌德谈话录》所载，歌德晚年曾言：“自然不允许任何形式永恒。”他拒斥将死亡视作“终结”的观念，而视之为形态更迭的必然环节。“更多的光！”（Mehr Licht!）这一广为流传的临终遗言，与诗中“火焰”意象遥相呼应。若将“光”视为能量之隐喻，则“死和变”不仅是诗意的修辞，更是一种直觉式的宇宙认知：死亡，是能量脱离肉身束缚、迈向更高形态的转化过程。

本文以《幸福的渴望》为核心文本，结合歌德的思想脉络与晚年言论，聚焦“Stirb und werde”与“能量转换”的内在关联，通过文本细读、哲学溯源与象征解读，揭示其生死观中超越时代的洞见：真正的永恒不在抗拒变化，而在拥抱变化之中。

一、文本与史料：转化的双重印证

1.1 诗歌的文本核心

《幸福的渴望》作于1814年，收入《西东合集》（West-östlicher Divan），其灵感部分源自歌德对波斯诗人哈菲兹的研读。东方神秘主义中的“生死循环”“灵魂转生”思想，与他毕生倡导的“自然变形论”（Metamorphose）相激荡，催生出“飞蛾扑火”的核心意象。

全诗共五节，前四节为四行体，节奏平稳，如夜之低语；末节突转为“4—3—4—3”的行长组合，音律陡峭，宛如灵魂挣脱躯壳的裂隙。这种形式上的断裂，正暗合“死亡—转化”的逻辑跃迁。

“你再也不能蛰伏 / 在黑暗的影里困守， / 新的怅望把你催促 / 去赴那更高的婚媾。”

此处的“更高的婚媾”（höheren Bund）非世俗结合，而是个体灵魂与宇宙精神的融合仪式。歌德自评此诗“在哲学与诗意上皆为老年代表作之一”，贡多尔夫亦视其为《西东合集》的高潮。其力量正在于：以最炽烈的意象，申说最深刻的转化命题。

1.2 临终思想的史料线索

歌德的生死观并非晚年的突发灵感，而是其自然哲学的终极表达。《歌德谈话录》记载其言：“自然使存在不断过渡到新形态。”此语与1829年他所述“自然不许任何形式永恒”一脉相承。在他看来，宇宙的本质是“永恒生成”（ewiges Werden），而非凝固的“存在”（Sein）。

关于“Mehr Licht!”的记载虽有场景版本之异，但“光”作为其思想终极象征的地位不可动摇——它指向知识、自由与超越，亦指向那不可言说的整体。这一“光”与诗中“火焰”互文：二者皆非静止之物，而是流动的能量态，共同指向一个信念：个体生命的终结，并非黑暗降临，而是奔赴更阔的明朗。

1.3 中文译本与哲思传递

冯至译为“你得死和变！”，精准保留了“死亡”与“变易”的张力——“死”是形态的解体，“变”是本质的延续，二者并列，构成辩证的必然。

“如果你一天不发觉 / ‘你得死和变！’这道理， / 终是个凄凉的过客。”

“过客”一词尤为关键，它点明生命在尘世的暂居性与疏离感：个体并非宇宙中心，只是约138亿年宇宙演化中的一段能量聚合。这一表述为理解歌德的生死哲思提供了现代性入口——我们并非“拥有”生命，而是“经历”生命；并非“占有”形式，而是“参与”转化。

二、哲学共鸣：从诗意到自然律

2.1 “死和变”的三重维度

其一，生命循环的变形律。

飞蛾“贪恋光明而焚身”常被误解为自毁，实则是一种主动而充满渴望的转化——如同种子破壳、蝴蝶破茧，旧形态的瓦解是为了迎接新生。这与东方思想中“万物无自性”的体认相通：个体的“我”，不过是能量与因缘的暂时聚合——形态流转，而能量不灭。

其二，泛神论的归途。

受斯宾诺莎“神即自然”（Deus sive Natura）影响，歌德不将死亡视作“我”的消亡，而是从有限具象回归无限自然。这与“能量守恒”的科学直觉相契合：能量不生不灭，只改变存在形态。个体之“死”，不过是能量脱离“肉体”这一容器，重新融入自然循环。

其三，主动的超越意志。

飞蛾“像着了迷”般趋向火焰，是主动选择而非被动牺牲，打破了“死亡即悲剧”的固有想象。对歌德而言，“死”不是终点，而是突破肉身与精神限度、达成更高价值的必经环节——正如尼采日后所言：“人必须仍以恶为食，才能成为创造者。”

2.2 能量转换的思想根基

在植物学研究中，歌德提出“原植物”（Urpflanze）概念，认为万千植物形态皆源自不断变形的原始原型；在地质观察中，他看到“形成—瓦解—再形成”的动态循环，并将这一规律类推到生命：生与死如同地质运动，是自然平衡的不同阶段。

由此可见，“变形”思想以诗性语言，描绘了“能量只改形态、不增不减”的自然直觉——歌德虽未接触现代物理学，其直觉却已触碰到宇宙运作的深层律动。

此外，新柏拉图主义（倡导灵魂升华的思想）亦影响了他的思路：灵魂自肉体解脱、归于神性的过程，与泛神论结合，最终形成“死亡即能量回归宇宙”的独特认知。

2.3 共识：动态的永恒

文学与科学在此达成三点共识：

1. 否定死亡的终极性——个体不会“消失”，只是转换存在形态；

2. 拥抱动态世界观——宇宙的本质是“变”，静止多为表面现象；

3. 指向超越性存在——“更高的婚媾”“弥漫于无限时空”等表述，皆指向超越个体的宇宙整体。

三、象征解读：光、火与“过客”

3.1 飞蛾与火焰：转化的圣礼

“飞蛾扑火”早已超越生物学趋光本能，成为一种献祭般的圣礼。其中“光/火焰”是复合象征：既是知识的光明，也是宇宙的能量，更是个体渴望融入的无限整体；而“飞蛾”则象征执着于自我的有限个体。

焚身并非毁灭，而是“有限”主动投入“无限”的仪式：火焰吞没的是个体形态，却释放了内在能量，使其真正“成为”光的一部分。这正是“幸福的渴望”的核心旨趣：幸福不在于长久占有某一种固定形态，而在于敢于在“死”中“变”，在消解“小我”中抵达宇宙性的“大我”。

从民俗学视角来看，火在人类文明中始终具有转化与超越的象征功能。古代祭祀中，火是沟通人神的媒介——如三星堆青铜神树上的火纹、殷商燎祭中“以火升烟达天”的仪式，皆暗示着：火非毁灭之器，而是升腾之道。歌德诗中的火焰，正是这一古老精神的回响，将个体之死升华为一场宇宙性的仪式。

3.2 “过客”与光暗：存在的辩证

“过客”一词深化了生命的暂居性与疏离感。“终是个凄凉的过客 / 在这黑暗的尘世”，道出了个体的渺小与孤独；但自知为“过客”，恰恰是觉醒的开端——不再执念于“拥有”身外之物，转而专注于“经历”生命过程、“参与”转化。

诗中“爱之夜的清凉”与“烛光静静辉映”，构成了光与暗的辩证关系：黑暗孕育生命，光明却可能带来“焚身”的挑战；正是这种对立与转化，构成了生命的完整面貌。这也暗合《周易》“一阴一阳之谓道”的深意：阴阳相推，如环无端，生生不息。

四、结论：在变化中觅“永恒”

《幸福的渴望》以“死和变”为核心，揭示了深刻的生命智慧：把死亡从“终结”的恐惧中解放出来，重新定义为“转化”的必然环节。这既是诗意层面“与宇宙精神融合”的浪漫表达，也是一种贴近“能量形态转换”的理性直觉。

在变化成为常态的当下，我们常为世事无常所困扰。歌德的生死观恰恰提醒我们：变化不是例外，而是事物的本质。当我们体认到“万物并作，吾以观复”的自然规律，便能在死亡中看到能量的回归——正如水化为蒸汽、云变为雨雪，形态虽变，本质的能量流转不息。

参透“你得死和变”，便能在短暂中触到那“更久”的脉动——不是时间的延长，而是存在的深化。真正的永恒，不在抗拒变化中寻得，而在跃入变化之流时，悄然显现。

《青青的文》完

航航和青青的手机屏幕，几乎在同一时刻，被一条突如其来的新闻推送点亮。

官方宣布：截至2020年1月31日24时，武汉累计报告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确诊病例3215例，累计死亡192例。

一行行黑色的宋体字，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数字，如同沉重的铅块，狠狠砸在他们的心上。航航与青青凝视着手机屏幕上那冰冷无情的数据，先前因分享回忆与两情相悦而带来的些许暖意与轻松，瞬间被一股巨大的阴影所吞噬，心情陡然沉重下来。疫情的阴影，正以一种无可阻挡的态势，迅速地、无情地笼罩着他们各自深爱着的城市，也悄然改变着千千万万普通人的生活轨迹，也无形中牵动着他们二人未来的命运走向。

然而，也正是在这疫情肆虐、人心惶惶的特殊时刻，航航与青青的灵魂，却因着这份跨越山海的相知相惜，而前所未有地紧密相依。他们如同两颗在暗夜中相互辉映的星辰，彼此照亮，相互取暖，共同在这一片令人窒息的阴霾之下，艰难却又执着地，为彼此寻觅到了一方得以暂时安放灵魂、诗意栖居的温暖所在。

航航没有再去打扰李知薇，读起《花冠病毒》：

有人说，国内的焚尸炉高强度连续燃烧时，质量不过关，要赶紧进口高效焚尸炉。袁再春说：“已经办了。但需要时日，国外厂家先要安排生产，然后再用集装箱运输过来，加上安装调试，最快周期也要45天。到那时，我们的尸体将堆积如山。”

有人说：“不可以请求兄弟省市支援？”

袁再春说：“这话说起来容易，操作起来困难重重。怎么把冷冻的尸体运送到外省市去呢？什么人什么车运输？送过去安放在哪里？在这个过程中，万一不慎，那简直等于把无以计数的花冠病毒输出给人家。别说人家不答应，就算人家答应了，我们也不能以邻为壑。”

又有人说：“可否让火葬场的工人加班加点，以求提高产量？”

说这话的人吐出“产量”二字后，抱歉地补充：“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儿，意思大家明白。”

袁再春说：“炉子烧完一个尸体后要有冷却的间隔，不能不给炉子休养生息的时间。一旦现有的焚化炉罢工了，局面更加不堪设想。”

航航泛起一阵恶心，冲到洗手间，想吐又吐不出。他对着镜子问自己：为什么虚构小说中的恐惧，此时竟让自己有这么强的生理反应。恍惚间，薇薇显微阐幽地出现在航航身后，读起罗斯福夫人的那句话：“每一次你停下来直面恐惧的经历，都会让你获得力量、勇气和信心”。

航航平静地走回了卧室。

丧乱既平，既安且宁。

林星与阳光皆收到一张黑谷和纸明信片，尚意的苏体行楷，呈“石压蛤蟆”状。发信人不详，唯留一首《江城子》：

凤凰山下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

一朵芙蓉，开过尚盈盈。

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娉婷。

忽闻江上弄哀筝，苦含情，遣谁听？

烟敛云收，依约是湘灵。

欲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

明信片背面一行字，令人惊艳不已：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灵魂伴侣

《路标》

感恩阅读《灵魂伴侣》5 消瘦。

您独特的视角，细腻的体悟，恰似星光照亮了作品幽微的角落。复调文学中，唯有您独属的解读，才是经典成之为经典的源泉。

文字漫步间，您可参考以下路标。能力有限，版本错漏之处，望您海涵。

5.1 门外鸦啼杨柳，春色著人如酒。

睡起熨沈香，玉腕不胜金斗。

消瘦，消瘦，还是褪花时候。

出自秦观《如梦令》。

5.2 “柳庭风静人眠昼，昼眠人静风庭柳。”

出自苏轼《菩萨蛮·回文夏闺怨》，全词如下：

柳庭风静人眠昼，昼眠人静风庭柳。

香汗薄衫凉，凉衫薄汗香。

手红冰碗藕，藕碗冰红手。

郎笑藕丝长，长丝藕笑郎。

5.3 “翠鬟斜幔云垂耳，耳垂云幔斜鬟翠”

出自苏轼《菩萨蛮·回文春闺怨》，全词如下：

翠鬟斜幔云垂耳，耳垂云幔斜鬟翠。

春晚睡昏昏，昏昏睡晚春。

细花梨雪坠，坠雪梨花细。

颦浅念谁人，人谁念浅颦。

5.4 唤起两眸清炯炯，泪花落枕红绵冷，执手霜风吹鬓影。

出自周邦彦《蝶恋花》，全文如下：

月皎惊乌栖不定，更漏将残，辘轳牵金井。

唤起两眸清炯炯。泪花落枕红绵冷。

执手霜风吹鬓影。

去意徊徨，别语愁难听。

楼上阑干横斗柄，露寒人远鸡相应。

5.5 “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

出自苏轼《水龙吟》，全文如下：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

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

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

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

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

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

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5.6 “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

出自苏轼《西江月》，全文如下：

照野弥弥浅浪，横空隐隐层霄。

障泥未解玉骢骄，我欲醉眠芳草。

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

解鞍欹枕绿杨桥，杜宇一声春晓。

5.7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出自李清照《一剪梅》，全文如下：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5.8 “沉香亭北又青苔。唯有当时蝴蝶自飞来。”

出自姜夔《虞美人》，全文如下：

西园曾为梅花醉。叶翦春云细。

玉笙凉夜隔帘吹。卧看花梢摇动、一枝枝。

娉娉袅袅教谁惜。空压纱巾侧。

沉香亭北又青苔。唯有当时蝴蝶、自飞来。

5.9 《围城》，“婚姻是被围困的城堡”

出自钱钟书《围城》中对婚姻的经典比喻，其核心意思是：婚姻就像一座被包围的城堡，城外的人（未婚者）因对婚姻充满憧憬而渴望进入，城里的人（已婚者）却因婚姻中的现实琐碎与束缚而想要逃离。这一表述源自《围城》第三章，由人物苏文纨提及（源自法国谚语），精准道破人们对婚姻的矛盾心态，也暗喻了人生中“求而不得、得而不满”的普遍困境。

5.10 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

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出自晏殊《清平乐》全文。

5.11 年年社日停针线，怎忍见、双飞燕。

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

出自黄公绍《青玉案》，全文如下：

年年社日停针线。怎忍见、双飞燕。

今日江城春已半。一身犹在，乱山深处，寂寞溪桥畔。

春衫著破谁针线。点点行行泪痕满。

落日解鞍芳草岸。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

5.12 “记取小窗风雨夜，对床灯火多情。问谁千里伴君行。晚山眉样翠，秋水镜般明。”

出自辛弃疾《临江仙·再用前韵送祐之弟归浮梁》，全文如下：

钟鼎山林都是梦，人间宠辱休惊。只消闲处过平生。酒杯秋吸露，诗句夜裁冰。

记取小窗风雨夜，对床灯火多情。问谁千里伴君行。晚山眉样翠，秋水镜般明。

5.13 碧云天，黄叶地，黯乡魂，追旅思，

出自范仲淹《苏幕遮》，全文如下：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这是一首描写羁旅乡愁的词。

5.14 高山流水。叹知音者，世间能几。

出自元代宋德方《雨霖铃》，全文如下：

高山流水。叹知音者，世间能几。

终南万里，烟霞归去也，岁云暮矣。

拄杖药炉经卷，除此外、有何行李。

乐恬淡、清静家风，一片灵台莹如洗。

就中妙处因师指。下工夫、战退无常鬼。

匣藏三尺神剑，霹雳响、火龙飞起。

天下升平无事，白云间、笑傲而已。

名利客，不信长生，奔走红尘里。

引用了伯牙与钟子期知音相赏的典故。

5.15 作个归期天定许。春衫犹是，小蛮针线，曾湿西湖雨。

出自苏轼《青玉案》，全文如下：

三年枕上吴中路。遣黄犬、随君去。

若到松江呼小渡。莫惊鸥鹭，四桥尽是，老子经行处。

辋川图上看春暮。常记高人右丞句。

作个归期天定许。春衫犹是，小蛮针线，曾湿西湖雨。

5.16 “水光潋滟晴方好。”

出自苏轼《饮湖上初晴后雨二首·其二》，全诗如下：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5.17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出自苏轼《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全文如下：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

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5.18 “十年生死两茫茫。”

出自苏轼《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是苏轼为悼念原配妻子王弗所作。全词如下：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5.19 寻好梦，梦难成。有谁知我此时情？

枕前泪共阶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

出自聂胜琼《鹧鸪天》，全文如下：

玉惨花愁出凤城，莲花楼下柳青青。

尊前一唱阳关曲，别个人人第五程。

寻好梦，梦难成。有谁知我此时情？

枕前泪共阶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

5.20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出自苏轼《和子由渑池怀旧》，原文如下：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

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5.21 蓬门未识绮罗香，拟托良媒亦自伤。

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

出自秦韬玉《贫女》，全文如下：

蓬门未识绮罗香，拟托良媒亦自伤。

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

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5.22 “仙衣不用剪刀裁，国色初酣卯酒来。

太守问花花有语，为君零落为君开。”

出自苏轼七绝《述古闻之明日即来坐上复用前韵同赋》全文。

5.23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出自孟浩然《过故人庄》全文。

5.24 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

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

日长飞絮轻。

巧笑东邻女伴，采桑径里逢迎。

疑怪昨宵春梦好，元是今朝斗草赢。

笑从双脸生。

出自晏殊《破阵子》全文。

5.25 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

出自温庭筠《梦江南》，全文如下：

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

5.26 癫痫

癫痫是一种因脑神经元异常放电引发的慢性脑部疾病，表现为反复、短暂的神经功能失常。发作时可能突然意识丧失、尖叫跌倒，双眼上翻，呼吸暂停、面色青紫，随后肢体抽动、口吐白沫，部分人伴大小便失禁，发作后多无记忆。病因可能与遗传、脑部疾病有关，儿童期脑部缺氧（如出生时羊水未及时清理导致的短暂缺氧）也可能成为诱因。反复发作会影响生活质量，可能造成意外伤害，长期还可能损害大脑功能。

5.27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出自欧阳修《蝶恋花》，全词如下：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5.28 大仲马说：人类一切智慧包含在“等待”和“希望”之中

出自法国浪漫主义作家大仲马的代表作《基督山伯爵》。书中原话是：“人类的一切智慧是包含在这四个字里面的：‘等待’和‘希望’”。它蕴含着对人性与命运的深刻观察，传达出一种面对生活困境的智慧与态度。

5.29 罗细无纹角浪平，半丸犀璧浦云泓。

午窗睡起人初静，时听西风拉瑟声。

出自苏轼《偶于龙井辨才处得歙砚甚奇作小诗》全文。

5.30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出自欧阳修《生查子·元夕》，全文如下：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5.31 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出自朱熹《观书有感二首·其一》全文。

5.32 “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出自王维《终南别业》，全文如下：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

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5.33 脑机接口，“缸中之脑”

脑机接口是一种在大脑与外部设备之间建立直接通信的技术，通过采集、解析大脑神经信号转化为机器指令，或向大脑传入外部信息实现交互，目前已在医疗等领域有实际应用，且应用场景在不断拓展。

“缸中之脑”是美国哲学家希拉里·普特南提出的思想实验，假设人的大脑被取出放入盛有营养液的缸中，神经末梢连接超级计算机，由计算机模拟感官信号制造现实幻觉，主要探讨现实的本质、知识的可能性等哲学问题，引发人们对感知、存在及现实真实性的思考。

5.34 五蕴皆空

“五蕴皆空”是佛教重要概念，“五蕴”指构成人身心的五种要素，即色（物质形态，如身体）、受（感受，如苦乐）、想（认知、概念）、行（意志、行为）、识（意识、觉察）。“皆空”并非指不存在，而是说这五蕴都是因缘和合的产物，没有永恒不变、独立自在的自性（“我”或“实体”），其存在是暂时、依存的。这一概念旨在引导人们超越对身心及外部事物的执着，认识到一切现象的无常与无自性，从而摆脱烦恼，获得解脱。

5.35 鸠摩罗什的《指月录》：“众微聚曰色，众微无自性曰空。”

鸠摩罗什是东晋高僧，在佛教传播中起了重要作用，为佛教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指月录》是明代文人瞿汝稷编撰的，收录了包括他在内的禅宗语录，共32卷。

书中“众微聚曰色，众微无自性曰空”意思是：众多微小的尘粒聚合在一起就形成了“色”，即物质现象，而这些微小尘粒没有独立自存的本性，其本质是空性。这里的“众微”可理解为构成物质的基本单位，类似现代科学中的分子、原子等概念。佛教认为，一切物质都是因缘和合而成，没有永恒不变、独立存在的实体，故而是“空”，这体现了佛教中关于“色空不二”的思想，强调物质现象的本质是空性，并非实有固定的自体。

5.36 点粒子模型，弦论

点粒子模型和弦论是现代物理学中描述基本粒子及相互作用的两种重要理论模型。

点粒子模型认为基本粒子（如电子、夸克等）是没有空间大小的“点”，不具有内部结构。这一模型在经典物理和量子力学的早期发展中被广泛使用，能解释很多基本物理现象，比如电磁相互作用等。但它在处理引力与量子力学结合的问题时（如奇点问题）会遇到困难。

弦论则是一种试图统一自然界基本相互作用的理论，认为基本粒子并非“点”，而是由一维的“弦”（闭合或开放的能量弦线）振动形成。不同的振动模式对应不同的粒子（如电子、光子等）。弦论引入了更高维度的空间（如10维或11维），试图解决点粒子模型无法兼容广义相对论与量子力学的矛盾，是当前理论物理中探索“万物理论”的重要方向之一。

5.37 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
翠贴莲蓬小，金销藕叶稀。

出自李清照《南歌子》，全文如下：

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凉生枕簟泪痕滋。起解罗衣聊问、夜何其。
翠贴莲蓬小，金销藕叶稀。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

5.38 《中国文学理论史》

蔡钟翔《中国文学理论史》是蔡钟翔先生主持编撰的一部中国古代文学理论研究著作，共五卷，近300万字。蔡钟翔是中国人民大学教授，长期深耕中国古代文论和古代美学研究。他在编撰该书时，主张结合历史唯物主义原理，从史实出发，统一历史与逻辑的研究方式，以揭示历史内在逻辑。他曾担任《文心雕龙》研究会副会长，在古代文学理论研究领域成就卓著，这部著作影响广泛，还曾荣获多项学术奖项。

5.39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出自王之涣《凉州词二首》其一全文。

5.40 《文心雕龙》

《文心雕龙》是南朝梁代刘勰创作的一部系统的文学理论专著，也是中国古代文学批评史上的经典之作，对骈文的发展有着重要影响。

全书共五十篇，本身便以骈文写成，文辞精美、对仗工整，将骈文的形式美与理论的深刻性相结合，为骈文创作树立了典范。

书中不仅探讨了文学的起源、本质、创作规律等核心问题，构建了完整的文学理论体系，还对骈文的创作技巧、语言特点等多有涉及，其“体大而虑周”的内容与精湛的骈文表达，既丰富了骈文的题材与内涵，也推动了骈文在理论与实践层面的成熟，对后世骈文的发展具有重要指导意义。

5.41 《芙蓉女儿诔》

《芙蓉女儿诔》是《红楼梦》中贾宝玉为悼念丫鬟晴雯而作的一篇祭文，是全书篇幅最长、情感最浓烈的诗文之一。

文中以骈文笔法为主，辞藻华美，情感真挚，既追忆了晴雯的聪慧正直、纯洁不屈，也寄托了贾宝玉对她的深切哀思与不平之愤。

诔文不仅是对个体生命的哀悼，更暗含对封建礼教压迫下美好生命逝去的痛惜，具有强烈的抒情性与批判性，是《红楼梦》中体现人文精神与悲剧色彩的重要篇章。

5.42 代谢鳞次，忽焉以周。

欣此暮春，和气载柔。

咏彼舞雩，异世同流。

迤携齐契，散怀一丘。

出自王羲之《兰亭诗》四首“其一”全文。

5.43 《莎士比亚戏剧》

朱生豪先生翻译的《莎士比亚戏剧》是经典译本，语言典雅流畅，忠实传达原作神韵。

他在战乱中克服困难，译出莎翁31部戏剧，包括《哈姆雷特》《罗密欧与朱丽叶》《第十二夜》等经典剧目。

如今中国舞台上演出的这些莎翁名剧，台词基本都以他的译本为依据，影响深远，是许多人接触莎翁的首选版本。

5.44 南天春雨时，那鉴雪霜姿。

众类亦云茂，虚心宁自持。

多留晋贤醉，早伴舜妃悲。

晚岁君能赏，苍苍劲节奇。

出自薛涛《酬人雨后玩竹》全文。诗中通篇未着一个“竹”字，但句句写竹，尽显竹的神韵。通过描绘竹子在不同时节的姿态，赞扬其虚心自持、苍劲有节的品格，同时也借竹表达了自己的心境，是薛涛诗作中的经典之一。

5.45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

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

肠断白蘋洲。”

出自温庭筠《梦江南二首·其二》全文。

5.46 “好读书不好读书，好读书不好读书。”

对联出自明代徐渭。读音：上联“好（hǎo）读书不好（hào）读书”，下联“好（hào）读书不好（hǎo）读书”。

释义：年少时（条件好）却不爱读书，年长后（想读书）却没了好条件。意在劝人珍惜青春，

5.47 《幸福的渴望》

出自德国著名思想家、文学家歌德晚年创作的诗作，诗中“你得死和变”（Und so lang du das nicht hast, Dieses: Stirb und werde!）一句尤为经典，它并非对死亡的畏惧，而是蕴含着歌德对生命本质的思考——唯有告别旧我、经历蜕变，才能实现生命的升华与成长。

《歌德谈话录》由德国作家约翰·彼得·埃克曼辑录，书中记录了埃克曼担任歌德秘书期间，歌德人生最后十年的谈话内容，涵盖文艺、哲学、科学等多领域，是研究歌德思想与生平的重要资料。

5.48 凤凰山下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

一朵芙蓉，开过尚盈盈。

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娉婷。

忽闻江上弄哀筝，苦含情，遣谁听？

烟敛云收，依约是湘灵。

欲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

出自苏轼《江城子》全文。

5.49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出自晏几道《鹧鸪天》，全文如下：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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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伴侣》6 人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