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复丸”与“石碾子”:当历史用饥饿书写答案

眼哥乱弹(原创作品)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林宪君先生的《往事不堪回首(六)》,是一篇用极简白描的笔触,刻下极深历史刀痕的文本。它没有声嘶力竭的控诉,只有一幕幕被饥饿逼出的人类生存图景。读罢此文,我们不得不直面一个核心的诘问:在一种系统性的压力下,人性的变形记是如何一步步上演,而历史的债务,最终又由谁来埋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文章的开篇,生存条件的“巨大改善”仅是月粮12斤到30斤。这个数字本身,就是那个时代最残酷的判词。当“重病号”的“康复丸”只是麦麸红糖,当“活下去”成为最高哲学时,所有关于尊严、知识、身份的华丽外衣,都被彻底剥去。我们看到的,是一个被还原到生物本能的“实验场”:将军之子为一块包谷粑被公开展览羞辱,大学生右派能一口气吞下20斤红苕,最终却被几千斤的石碾子活活压死——“刘锑锅”的绰号,是其喜剧式的标签,更是其悲剧命运的墓志铭。在这里,饥饿是唯一的导演,它编排着所有荒诞而惨烈的剧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更具讽刺意味的,是生存智慧与人性沦丧的界限模糊。掌窑师章声烺的“乐此不疲”,是因为那身石灰白粉是夜间偷菜的“合法”伪装。他的苏联式绰号,充满苦难中的戏谑,但这幽默是黑色的,它建立在一种普遍的、被默许的盗窃之上。当维持生命需要依靠“偷”时,所谓的“管教”与“规则”便显露出其虚伪的本质。罗队长扔掉癞蛤蟆又默许戴星儒捡食的“苦笑”,是这种荒诞最生动的注脚:系统既用饥饿惩罚他们,又用道德规训他们,最终却在求生本能面前,露出无可奈何的破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然而,最沉重的一击来自文章的结尾,来自那场延宕二十五年、最终以血案告终的“补偿”闹剧。戴星儒的遭遇,是全文的“题眼”。他从垃圾堆里扑食癞蛤蟆的“叫花子”,到幻想补发工资后“神采奕奕”的教授,再到因一封未写完的信被谋杀的冤魂——他的一生,被一个虚妄的承诺彻底贯穿并吞噬。这个承诺(补发工资)如同悬在驴子眼前的胡萝卜,是支撑许多人熬过漫漫长夜的精神鸦片。而当幻觉最终破灭,带来的不仅是失望,更是致命的杀机。历史在这里完成了它的“闭环”:它先以“右派”之名摧毁他的前半生,再以“改正”之名点燃其虚幻的希望,最后,借一个泥水工的匕首,为这个希望画上了血淋淋的句号。 这不仅是个人的悲剧,更是一个时代言而无信、债务清算永远缺席的象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而比身体饥饿更令人战栗的,是羊宗文工程师那种“饥肠辘辘,却吃不下东西”的生理悖论。这暗示了一种超越肠胃的、深入灵魂的衰竭。当一个人连维持生命的本能都在系统性的摧残下逐渐熄灭时,这种死亡便不仅仅是饿死,而是一种彻底的、对生存意志的“注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林宪君的叙述冷静得近乎残忍。他并非在倾诉苦难,而是在陈列证据。这些文字迫使我们去思考:那些被宏大的历史叙事轻轻翻过的一页,是由多少具体而微的“戴星儒”、“刘锑锅”、“羊宗文”的骨骸铺就?当“往事不堪回首”成为一种普遍情绪时,其背后往往站着一位拒绝忏悔的“历史”。这篇回忆录的价值,就在于它拒绝让这些骨骸沉默地湮灭,它用最朴实无华的语言,为那个时代的答案——那个由饥饿、荒诞和一笔永远无法兑现的空头支票所写下的答案——立此存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图片来自林宪君谢原作者</p><p class="ql-block">眼哥乱弹</p><p class="ql-block">2025.11.03.</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