栅栏破了——失控之四十

杨军

01要下雪了。文文拉满了羽绒服拉链。今天早上出来时少穿了一件抓绒。爸爸出外勤了，要好多天才回来。妈妈年底了天天加班，很晚才回家，一早又走了。文文三天没和妈妈打照面了。一片落叶无精打采落下，摇摇晃晃停在文文的鞋子上，好像在问文文，下一刻这只脚朝哪个方向挪呢？回家？不成。没有老师的批条，他出不了学校大门。教室？他回不去。刚刚他就是被数学老师罚出来的。三分钟前，六（3）班教室，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写算式。听到教室后排有呼噜声。数学老师回头，顺着呼噜声望过去，班上所有同学的目光都被牵引着望向了呼噜声响起处——教室的后排角落，文文趴在课桌上睡得正香。数学老师扬手，一截粉笔精准地击中文文的头。班上爆出一声惊呼。不知是粉笔砸痛了他还是惊呼声吓了他，文文身体一抖，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一滴口水从嘴角滚落，滑向桌子上的数学作业本，在作业本上炸开一朵喇叭花。班上四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看着他，没人说话。数学老师扔粉笔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拇指与食指仍保持着投掷的弧度，白色粉笔灰在空气中纷纷扬扬。02去图书室吧！文文做出了最终选择。太冷了。大人们不是说下雪不冷吗？尽是骗人的话。文文朝路边耷拉在地上的小草啐了口吐沫。鞋子上那片树叶从他抬起的脚上弹起，跟着他的旋了两圈，叹气一样消失在草丛中。图书室外面有一片小竹林，这个季节也就是那些竹子好保有绿意，可能这也是图书室外面全栽上竹子的原因吧！文文这样想着，转过弯，一个女孩子坐在小竹林的长条石凳上。文文认识她，六（1）班的婷婷，全年级个子最高的女孩。婷婷左手横握手机，右手在手机屏幕上飞速滑动，嘴里不停冒着“靠！”的声音。她在打游戏！文文确定。走过去，站在婷婷身边，文文盯着婷婷的手机屏。婷婷抬眼翻了文文一下，继续手上的极限操作。一分钟后，直到弹出“游戏结束”的画面，婷婷才抿了一下嘴，看向文文：“文文，你怎么也没上课？”文文是全年级打架最多的男孩，婷婷认识他也是理所当然。文文跳过了婷婷的好奇，指着石凳问：“你坐在这，不冷？”好像才注意到自己先前一直坐在石凳上，婷婷站了起来，拍拍屁股：“好冷！屁股快结冰了啦！”文文觉得脸有点发烫。他第一次听一个女孩随口说出“屁股”二字。婷婷站在他面前，比他高一个头，胸前隆起的两道弧度——特别刺眼。他想把眼睛转开，可是眼珠好像不听话。婷婷注意到了文文直愣愣的眼神，顺着他的眼神，低头看向自己，随后，她抿嘴而笑：“呵呵，你看什么呢？”说完，故意挺了一下胸。文文脸红了，比婷婷穿的色羽绒服还红。雪花飘下来了，开始是一朵一朵的。很快，风开始大起来了，雪花斜着飞舞起来。有两片雪花飞进了文文的眼里。文文抬手揉眼睛：“看…雪。”03学校图书室，靠窗的位置。文文和婷婷相对而坐。图书室就他们俩，管理员老师去门卫那取包裹了。“我睡觉，被数学老师赶出来了。你呢？”文文手上拿着一本漫画书。婷婷把眼睛从手机上移开，叹了口气：“我不想上课，听不懂。”文文：“你不上课，不怕老师请家长？”婷婷扬起了眉毛：“老师才不会在意我不上课呢！他们恨不得我一直不上课，这样就不影响班级纪律了。再说了，告家长？我爸，我妈他们在哪？我都不知道。”文文好奇：“你不和爸爸妈妈住一起吗？”婷婷的眼睛里有雾生成。她把目光转向窗外，雪下得更大了，有些竹叶上已经开始积雪了。“他们在我二岁的时候就离婚了，然后就不要我了，我外婆说的。我好像没见过他俩。”文文从口袋里掏出两块巧克力，递一块给婷婷：“给，巧克力，就两块。”婷婷愣了一秒钟，没接文文递过来的巧克力。“你吃吧，我不喜欢吃。”说完，她咽了口吐沫。文文把那块巧克力放在婷婷面前，然后剥开手上的一块：“这种巧克力很好吃，真的不骗你，不苦。”好像很纠结了一阵子，婷婷还是拿起了巧克力，剥开，一点点，一点点地品尝。窗外，地上覆上一层薄薄的雪，有一半竹叶已经被雪装扮。04雪天巧遇之后，文文和婷婷就经常不上课了。天气好的时候，他们就在学校里随处找个安静的地方，躲起来各自玩手机；天气不好的时候，他们就相约在图书室，随手拿一本漫画书装装样子，两个人你说你，他说他。学校里的老师都习惯了这两个娃娃和别的学生不一样。只要他们不惹事，不做出出格的举动，好像所有人都心安了。外婆靠退休工资抚养婷婷。婷婷上学迟一年，比文文大一岁。除了一部外婆淘汰的手机相伴，生活中没其他朋友，和外婆也没多少话说。外婆对婷婷也没有什么要求，只要她在学校安静呆着，身体健康，看起来开开心心就阿弥陀佛了。文文有很多零花钱。他会经常带一些婷婷很少吃到的零食，每次还都带不同的零食。有一次看到婷婷的袜子破了，鞋底通了，就塞给婷婷一点钱。婷婷想拒绝，文文握住了她的手，说算是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虽然他不知道婷婷的生日。当然，婷婷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外婆只记得大概的日子。握住婷婷手的那一刻，文文觉得那只小手很烫，好像可以把他的手融化。那天回家后，妈妈让他洗手吃饭，他在卫生间假装洗手，实际上没洗，他觉得手上好像留着若有若无的香味，他甚至想，要是能有一种装置，可以保存那种朦朦胧胧的香味就好了。冬去春来时，学校围墙最隐秘处的积雪化成了泥泞。某一天，文文递给婷婷一张电影票。文文告诉婷婷，他生日，所以他和妈妈说了要请同学吃牛排，很晚回家。那晚，婷婷第一次吃牛排，还吃了好多好多她从来没吃过的海鲜。走出自助餐厅的时候，婷婷的眼睛足足有五秒钟没动，流连于餐厅里柔软的灯光。文文拉着她胳膊小声说：“你喜欢吃，以后我们常来！”那晚，送婷婷回家的出租车后排座椅，文文一直握着婷婷的手。下了车，到婷婷家门口，在初春的浓浓树影里，文文和婷婷抱在了一起，他们第一次亲吻。05五月，天很热。周五放学，文文和婷婷并排走出学校。一高一矮两个影子在地面拖得很长。出了校门，文文：“婷婷，我们去吃披萨吧！吃完披萨去我家吹空调好不好？我爸妈都不在家，没人管。”婷婷犹豫了几秒钟，从书包里掏出手机：“婆婆，我晚上去同学家吃饭，你别等我了哈。吃完饭你先睡觉，我自己回来。”两个小朋友在披萨店吃饱喝足，街上行人已不多，他俩勾着小手指来到了文文家。文文家在一楼，有一个很大的院子。带婷婷参观院子，文文指着角落的一处栅栏说，那处栅栏是坏的，手一推就开了，实际上是一道门，他有时候夜里溜去网吧玩都是爬出窗户，从那儿出去。父母从来没发现。回到家，关上窗户，拉好了窗帘，开了空调，两个小朋友开始各自玩手机。夜深了，婷婷提出回家。文文红着脸忙把手机朝垫子下面塞，他刚才一直在划拉着某段动物交配的纪录片。婷婷的眼角余光扫到了，她的脸也红了。窗外，传来野猫在特定季节里连续不断的凄厉叫声。一个月之后，文文妈有一天夜里起来上厕所，听到儿子房间里有女孩子声音。文文妈觉得很奇怪，悄悄推开文文的房门，啊！她张着嘴，闭上了眼……天还没亮，有人看到文文爸在自家花园里用铁丝捆扎栅栏。文文妈开着车，载着婷婷朝市医院方向而去，她知道有些事情，补救可能是最优方案。车驶过新装修的妇幼保健院大门时，婷婷突然摇下车窗，把文文送她的卡通发卡扔进了路边的灌木丛。 2025/6/20 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