煨蕃薯之乐

美心门

煨蕃薯之乐

天刚擦黑，山风便携着暮色从坡下悄然攀上，凉意轻抚面颊。我蹲在溪边拾来的几块石头围成的火圈里，将干枝交错搭成柴架，底下塞满揉碎的枯叶。火苗初时怯怯地舔舐叶边，忽而“呼”地一声腾起，宛如归巢的野猫，抖落一身星火，暖意便顺着袖口钻进心里。

这时候，蕃薯便该登场了。它们还裹着泥土，胖乎乎地挤在布袋中，是白日里顺手从田垄里刨出的收获。挑个圆硕的，轻轻埋入火堆边缘，再覆上一层烧得滚烫的石子，余下的，便悉数交付给时间去煨、去酿。

火光跃动，映在脸上如潮水般一阵阵发烫。我忍不住扒开灰烬偷看，却每每被热气烫得缩手。老辈人常说：“心急吃不了热蕃薯。”这话在火堆旁尤为真切——你越是焦灼凝望，它越安然沉睡；你若转身吹火、添柴、闲话几句，那缕甜香反倒悄然逸出，缠住鼻尖，勾得人心痒难耐。

待外皮焦黑，裂开细密的纹路，捧出轻拍，灰烬簌簌而落，内里金黄软糯的瓤便袒露眼前。咬一口，甜润裹着烟火气在舌尖化开，连手指都舍不得擦拭，只想一节节细细吮净。这滋味，不似珍馐炫目，却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更贴近肺腑。

有时几人围坐火旁，言语稀落，只听柴火“噼啪”作响，火星如细小的萤火，挣脱黑暗，一簇簇飞向夜空。那一刻，世界仿佛缩进这圈微光里，而我们，不过是被生活驱赶的旅人，借着煨一个蕃薯的辰光，悄悄停步，喘一口气。

原来煨蕃薯之乐，不在果腹，而在等待——等火候徐徐渗透，等香气悄然酝酿，等一颗被琐事磨得匆忙的心，终于肯慢下来。火会熄，灰会冷，可那份暖，却能在记忆深处一直煨着，年年寒冬，都能重新热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