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背后的深意

隔篱莲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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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隔篱莲影

有时候，觉得读书颇有点像过日子，一页页平庸乏味的叙述，就好比一天天平淡无奇的生活。但突然之间，就有戏剧性的事件发生，从此，整个故事，或整个人生，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虽然说读书毕竟不是实打实的生活，不需要为书中的柴米油盐，以及突然间的变故付出代价。但书中的人物、故事，甚至一句话，一段描述，也会让你如被电击一般，打得天旋地转。在随后的日子里依然意犹未尽，在不断细品之下，觉得细思极恐。

记得读张爱玲的《异乡记》时，就有过这样的感受。《异乡记》是张爱玲在寻访胡兰成途中所写的，是一部未完成的手稿，记录了她从上海前往温州的旅途见闻。其中有一段是描写杀猪的过程，她观察的非常仔细，描写则看似不动声色，实则极具冲击力。因为过程太过血腥刺激，我这里就不引用了。只说猪被杀之后的表现：

“一个雪白滚壮的猪扑翻在桶边上，这时候真有点像个人。但是最可憎可怕的是后来，完全去了毛的猪脸，整个地露出来，竟是笑嘻嘻的，小眼睛眯成一线，极度愉快似的。”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我当时的感受，毛骨悚然？脊背发凉？好像都不确切！用一句网络用语来说，就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后来，每当我看到人世间的种种荒谬与无常，就会想起那“笑嘻嘻”的死去的猪脸。而且，与猪不同的是，猪是在死后“笑嘻嘻”地面对死亡的残酷，而人在很多时候，是在生前一路狂欢着走向毁灭。

生之荒诞，莫此为甚！

再举一例，就是读《红楼梦》到十一回，凤姐去宁国府探望病中的秦可卿，彼此不仅说了许多知心话，临别时，秦氏拉着凤姐的手，强笑道：“任凭神仙也罢，治得病治不得命。婶子，我知道我这病不过是挨日子。”凤姐听了，“不觉得又眼圈儿一红”（刚见面已经红过一回了）又说了许多安慰的话，最后还许诺说：“我得了闲儿必常来看你。”

按照常理，去看过重病难愈的闺蜜，出门之后，就算不伤心落泪、肯定也是伤感哀叹，甚至可能躲在墙角大哭一场。

但请看凤姐的表现：

“于是凤姐儿带领跟来的婆子丫头并宁府的媳妇婆子们，从里头绕进园子的便门来。但只见：

黄花满地，白柳横坡。小桥通若耶之溪，曲径接天台之路。石中清流激湍，篱落飘香；树头红叶翩翻，疏林如画。西风乍紧，初罢莺啼；暖日当暄，又添蛩语。遥望东南，建几处依山之榭；纵观西北，结三间临水之轩。笙簧盈耳，别有幽情；罗绮穿林，倍添韵致。

这段景物描写是《红楼梦》中著名的一篇赋，后人给它起名叫《会芳园赞》。

而对着园中的景致，凤姐是“一步步行来赞赏。”

很久以来，我一直不懂凤姐为何会心情一下子就那么好？直到看到有红学家分析，说之前凤姐在宁府听到焦大骂人的话，回去就禀告给了贾母。贾母深怕事情传出去，影响到贾府的声誉，于是就下令让秦可卿自行了断。

虽然有关秦可卿之死，红学家们也是各种猜测，而且各执一词，但至少提供了一种可能：这次凤姐来探病，其实是来侦查情况的。看到秦氏已病入膏肓，自然就放心了。所以她才会心情那么好，那是任务完成后的轻松自在。

后来，听毕飞宇老师的讲座，提到《红楼梦》里的这段，他说他读着只觉得后背发冷。

这一句“步步行来赞赏”，比那句“笑嘻嘻”死去的猪脸，更让人感到绝望恐怖。

这些看似平淡的话，背后却隐藏着让人难以置信的深意。细品之余，让你如大病一场，久久不能自愈。

倒是阿诚老师说得好：大作家都是喜欢写人性恶的，但写尽了人性之恶，回首人间，便一步一光明。

愿我们多多在书中了解人性之恶，然后在现实中，能看到一步一光明。

2025年11月2日写于上海

（致谢网络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