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爱

文书智慧

<p class="ql-block">  每当我遭遇困境与挫折,总会想起一位母亲。她的身影并不高大,却散发着温暖的光辉,让我心存敬意,视她如母。是她,将“母亲”二字诠释得如此深刻而伟大;是她,教会我如何坚毅果敢地直面人生风雨。</p><p class="ql-block"> 记得,二十多年前的一上午,我在门诊上班。随着助理“下一位”的喊声,一个弱小的中年妇女扶着面色苍白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后边跟着高大的年轻女人。</p><p class="ql-block"> “哪里不舒服?”我照例询问。</p><p class="ql-block"> 年轻女子神情惶恐,语不成句。从她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我得知生病的男子是她的丈夫。</p><p class="ql-block"> 中年妇女接过话头:“我儿子持续高烧,还流鼻血。县医院让赶紧转院。”</p><p class="ql-block"> “初步诊断是什么?”</p><p class="ql-block"> “说是……癌症。”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我心上。</p><p class="ql-block"> 我不由抬眼细看她。她不足一米五的个子,瘦得像秋日田野里的稻草人,洗得发白的衣服上打着补丁。最令人难忘的是那双眼睛——不大,却炯炯有神,深邃如古井,盛满了坚毅与镇定。</p><p class="ql-block"> 她用老树皮一样布满老茧的双手颤抖着递过病历,却竭力保持着表面的平静。身后传来压抑的抽泣声,是那个年轻儿媳。</p><p class="ql-block"> 看完病历,中年妇女急切问:“大夫,我儿子还有救吗?”</p><p class="ql-block"> “还需要做些检查才能确定。”</p><p class="ql-block"> 等待结果时,她一直轻拍儿媳的背,低声安慰:“会好的,一定会好的。”</p><p class="ql-block"> 复查结果证实了县医院的判断。万幸是早期,还有希望。可看着他们破旧的衣着,我的心沉了下去——手术费用约需二十万。在那个月工资不足千元的年代,这无异于天文数字。没有医保,这样的病往往会让一个家庭陷入绝境。</p><p class="ql-block"> 我强作轻松地说:“情况没有县医院说的那么严重。尽快住院手术,很快就能康复。”</p><p class="ql-block"> 三人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中年妇女走近我,压低声音:“大夫,真的吗?”</p><p class="ql-block"> “真的,不骗你们。”我提高音量。</p><p class="ql-block"> 待年轻夫妇出去后,我如实相告:“手术成功率约六七成,还有风险。最重要的是,费用需要二十万左右。”</p><p class="ql-block"> 她明显怔住了,这个数字显然超出了她的想象。“我……我只有不到一万块。”她声音发颤,“大夫,能不能先让儿子住院?我保证手术前筹够钱。”</p><p class="ql-block"> 见我没有立即回答,她近乎哀求:“孩子三岁就没了爹,我既当爹又当娘把他拉扯大。半年前娶媳妇借的钱还没还清......可是大夫,我会想办法的,求您宽限几天。”</p><p class="ql-block"> 面对这样的恳求,谁能忍心拒绝?</p><p class="ql-block">我尽可能减免了部分费用,安排病人先住下。但若不能缴清手术费,医院绝不会安排手术。</p><p class="ql-block"> 三天后,在手术安排表上,我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我既惊讶又困惑——她如何在这么短时间筹到这笔巨款?</p><p class="ql-block"> 术后查房时,中年妇女憔悴得令人心疼,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唯有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如初。</p><p class="ql-block"> “看来您亲戚朋友都很帮忙。”我试探着问。</p><p class="ql-block"> 她淡然一笑:“哪有什么富贵亲戚。我把家里值钱的全卖了,要不是怕儿媳没地方住,房子也卖了。”</p><p class="ql-block"> 她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卖掉的不是半辈子积攒的家当,而是几颗白菜。</p><p class="ql-block"> “看不出您家底还挺厚实。”</p><p class="ql-block"> “哎,都是些破家具,值钱的就两头牛、几只羊,凑了一万来块。剩下的......”她顿了顿,“都是我跪着求来的。我把每个亲戚都为难了一遍,连做人的尊严都不要了。”</p><p class="ql-block"> 我郑重地告诉她:“您没有丢掉尊严。正因您把生命看得比尊严更重要,大家才更敬重您。”</p><p class="ql-block"> 后来因术后排异反应,病人又经历数次抢救,医疗费又添了好几万。每次见到她,她都更加消瘦,唯一不变的是那双坚定的眼睛。</p><p class="ql-block"> 再见她时,只剩她独自照顾儿子。</p><p class="ql-block"> “儿媳呢?”</p><p class="ql-block"> “走了。”她平静地说,“留了张字条,说永远不会回来了。”</p><p class="ql-block"> “是不是卖东西没和她商量?”</p><p class="ql-block"> “她当时还说:‘妈,卖什么我都同意。要是救不回他,您的天就塌了。’也许那时,她就有了走的念头。我不怪她,有谁愿意守着病秧子过苦日子呢?”</p><p class="ql-block">她眼中掠过一丝黯然,转瞬又明亮起来:“这样也好,我可以安心卖房子了,也不用觉得对不起她。”</p><p class="ql-block"> “卖房的钱够吗?”</p><p class="ql-block"> “又借了些,加上卖血的钱,总算凑够了。”她的语气依然平静,我却听得心头发酸。</p><p class="ql-block"> 我悄悄塞给她一千块钱,她推辞不过才收下。这笔钱对他们而言杯水车薪,却是我对这位坚毅母亲最深的敬意。</p><p class="ql-block"> 经过两个多月的治疗,病人终于康复出院。自始至终,我没听她说过一个“爱”字,可她每个举动都在诠释着母爱——对儿子不离不弃的守护,对儿媳宽容理解的放手。</p><p class="ql-block"> 十几年前,术后整十年,她带着儿子、新儿媳和小孙子来看我。她说终于还清了所有借款,家里盖了新房子。</p><p class="ql-block"> 望着她不再挺拔的身影,我忽然明白: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这个瘦小的妇人,用她柔弱的肩膀,为儿子撑起了一片晴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