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重阳的美篇

肖重阳

三色衣

文/小月

杨千里这名字是他参加工作第三年自己改的。原名杨建国，太普通，他嫌不够响亮。新名字取“欲行千里”之意，暗藏千里马的抱负。改名时，他刚调入市规划局，以为前途一片光明。

然而十年过去，同期的人大多升了副科、正科，唯独他还在科员位置上打转。

“千里啊，在机关混，就像打篮球，得用‘人盯人’战术。”曾提点过他的老张有天在食堂悄声说，“盯紧一个领导，跟对了人，比你干十件实事都管用。”

杨千里醍醐灌顶。他开始实施“人盯人”战术。

先是盯紧当时的局长王正。王局长爱打乒乓球，杨千里就苦练球技，每周陪练；王局长喜欢古典诗词，他就熬夜背诵《唐诗三百首》。两年下来，王局长确实对他青睐有加，几次私下承诺年底提拔他。

不料计划赶不上变化，一纸调令，王局长被平调到闲职部门，临走前拍着杨千里的肩膀：“小杨，你的问题我记着呢，有机会一定帮忙。”可人走茶凉，这承诺如风吹散。

杨千里不气馁，转而盯紧新上任的刘副局长。这次他更加用心，摸清刘副局长喜欢钓鱼、爱听戏曲、对红酒有研究，便一一投其所好。一年后，刘副局长已在不同场合暗示他“前途无量”。

谁知一场反腐风暴袭来，刘副局长因违纪被立案调查，直接“双开”。杨千里那点“投资”又打了水漂。

两次失败让杨千里心灰意冷。他觉得自己像个小丑，在官场这个大舞台上笨拙地表演，却总也踩不准节拍。

直到有天，他在商场看到一件双面外套——一面是鲜红色，一面是深灰色。售货员介绍，这是新款，可以根据心情和场合翻转穿着。

杨千里如获至宝，当即买下。从此，他心情好时穿红色，心情差时穿灰色。红色时，他觉得自己还是那匹千里马；灰色时，他承认自己不过是官场里一只不起眼的蝼蚁。

这件衣服成了他的情绪晴雨表，也成了他的保护色。

然而，命运的玩笑接踵而至。

周一，全局举行年度表彰大会，通知明确要求穿蓝色司服。杨千里那几日因项目受阻心情郁闷，习惯性地穿着灰色面就来上班。直到走进会场，看到一片蓝色海洋，他才意识到问题严重。

“杨千里！全局统一着装要求，你当耳旁风吗？”处长当场呵斥，“不想参加就出去！”

全场目光聚焦在他那件灰外套上，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过了几天，杨千里心情转好，特意将衣服翻到红色面，精神抖擞地去上班。刚进办公室，就听到噩耗——局长的父亲凌晨过世，全局人员上午统一去殡仪馆悼念，要求必须着黑色正装。

杨千里傻眼了。他的双面外套没有黑色面，回家换或去买都来不及。

无奈之下，他只好把衣服翻到灰色面——至少比红色合适。在整个悼念过程中，他那件灰外套在清一色的黑西装中依然扎眼。局长红肿的眼睛扫过他时，明显停顿了一下，眉头微皱。

那天晚上，杨千里穿着灰外套，拖着沉重步伐回家。楼道里的感应灯坏了，他在黑暗中摸索钥匙。对门邻居正好出来，手机手电筒的光扫过他的脸。

“哟，老杨，你这脸色跟衣服一个色啊，灰头土脸的。”邻居开玩笑说。

回到家，杨千里脱下那件双面外套，准备扔进垃圾桶。他站在浴室镜子前，久久凝视着自己——三十八岁，鬓角已见白发，眼角爬满细纹，那双曾经充满抱负的眼睛，如今只剩下疲惫和茫然。

突然，他凑近镜子，仔细看着自己的脸，然后猛地意识到什么。他冲出浴室，从垃圾桶里捡回那件衣服，疯狂地摸索着接缝处。

在衣服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地方，他的手指触到了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拉链。他颤抖着拉开——里面竟然还有一面，是纯黑色的。

杨千里怔住了，随即放声大笑，笑出了眼泪。

原来这衣服从来就不是双面的，而是三面的。

他站在镜子前，将衣服翻到从未使用过的黑色面，慢慢穿上。镜中的他瞬间变成了一个标准的、不起眼的官僚，与周围的世界完美融合。

第二天，杨千里穿着黑色面的外套去上班。同事打招呼，他微笑着回应；处长布置任务，他恭敬地接受。没人注意到他的变化，或者说，没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下班路上，经过一家体育用品店，橱窗里陈列着各式球衣。他停下来看了看，忽然想起老张的“人盯人”理论，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他继续往前走，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等红灯。绿灯亮起时，他却迟迟没有迈步。

他就那样站着，看着对面的人群像潮水般涌来，从他身边分流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