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的银杏叶（三章）

神雨

光的形状秋风，是技艺最精湛的鎏金匠人。不紧不慢地，将夏日里一树一树青涩的、扇形的梦，都淬成了通透的金。那是一种会呼吸的黄，一种能吟唱的黄。当太阳偏西，光线变得分外柔和时，整片树林，成了一燃烧的火海。没有一种光，能像透过银杏叶的光那样富于情致。它滤过了千万把精致的金扇，落下来时，便不再是光，而是温润的、流动的琥珀了。它洒在你的肩上，跌落在你翻开的诗集间，甚至悄然栖息在你微凉的掌心。你走在树下，便像是走在了一场金色的、宁谧的雨里。每一步，都踩着光的碎片，发出唯有心才能听见的、清冽的脆响。 飘落的仪式银杏叶离开枝头时，是没有声音的。或者说，那声音轻得，只够与风耳语。那并非凋零，而是一场盛大而从容的告别仪式。你看那一枚叶子，它并不急于坠落。它在空中打着旋，忽左忽右，像一只忘了词却依旧优雅的蝴蝶，留恋着最后一个舞台。它飘摇的轨迹，是一句无人能解，却也无需人解的偈语。最终，它安然地、妥帖地，覆在了泥土上，覆在了青石板上，覆在了另一个同伴的身上。于是，不过一夜秋风，地上便铺开了世间最奢华的金地毯。厚实，绵软，灿烂得令人不敢涉足。这哪里是生命的尽头？这分明是生命最辉煌的完成。它们以自身，为寂寥的大地，献上了一袭用纯粹光芒织就的袈裟。 书签里的时间我俯下身，从万千落叶中，拾起一枚最完好的。它的叶脉无比清晰，像一张微缩的、记载着整个生命季候的地图。我将它轻轻夹进手边一卷读旧的诗集里。忽然觉得，我合上的，不只是一本书。我是将一个完整的、金黄色的秋天，一段带着飒飒风声的时光，一同压进了薄薄的纸页之间。往后的某个冬日，当窗外风雪弥漫，我无意中翻开这一页，这片沉睡的银杏叶便会醒来。它虽失了水分，那抹金黄却会沉淀得更深、更静。它会用它沉默的身体，为我重新点燃这个下午所有的光、所有的安详与绚烂。到那时，我便知道，我拥有的不是一个书签，而是一页凝固的、永不褪色的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