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练王羲之《兰亭序》

巴渝人家

　　笔尖轻触宣纸的那一刻，窗外的风恰好翻动了案头那页泛黄的《兰亭序》摹本。墨香与旧纸的气息交织着，像是一声低语，唤回了多年前第一次临帖时的心动。那时总觉得王羲之的字如行云流水，不可捉摸，如今再提笔，竟多了一分沉静的亲近。

我总在春末夏初时重拾这卷帖，仿佛应和着当年会稽山阴的暮春雅集。那时的王羲之，与友人曲水流觞，饮酒赋诗，兴之所至，挥毫写下这“天下第一行书”。而我此刻独坐书房，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唯有笔墨相伴，倒也暗合了那份“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的闲适心境。

临到“群贤毕至，少长咸集”一句，笔势需舒展而从容。可我总在“少”字的撇捺间犹豫——是该学冯承素摹本的圆润流转，还是取定武本的刚劲方折？练得久了，才渐渐明白，临帖不在形似，而在神遇。每一个字都像一面镜子，照见自己的呼吸、节奏，乃至当日的心绪。

有时写得烦躁，便放下笔，泡一壶龙井，看茶叶在水中缓缓舒展。想起王羲之写到“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语气忽转深沉，由乐生悲，感慨人生短暂、世事无常。如今我再读此句，竟也有了几分切身之感。年轻时只觉字美，如今才懂文深。

练《兰亭序》练的不只是笔法，更是心境。从最初的模仿，到后来的揣摩，再到如今的对话，仿佛与一千六百年前的那位书圣，在纸上一次次相遇。他写他的感慨，我写我的领悟。墨迹会干，纸会泛黄，但那种跨越时空的共鸣，却愈发清晰。

有时候，一个“之”字能写上几十遍。二十一个“之”字，个个不同，或如鹤立，或如风动，或含蓄内敛，或洒脱飞扬。这不仅是技法的变幻，更是心境的流转。我渐渐学会不急于求成，而是让手随心走，让笔随气行。

夜深人静时，一盏台灯，一方砚台，一纸墨痕，便是最踏实的陪伴。写完最后一行，轻轻吹干墨迹，将纸铺在桌上远看，虽不及古人万一，却也自有几分清气。那一刻，仿佛听见兰亭的风，穿过竹林，拂过砚池，落在我的窗前。

再练《兰亭序》，练的是字，修的是人。每一次提笔，都是一次归零，一次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