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一瞥：《函谷关内“道德经”》

卞恪

我曾是个语文老师。退休后，我游历了函谷关，并非仅慕“紫气东来”的盛名，而是因一个职业心结：长沙马王堆出土的《道德经》帛书，与通行本有数百处差异。其中最让我耿耿于怀的，是“大器晚成”与“大器免成”之别。

“晚成”，是时间问题；“免成”，是本质问题。这不像抄错，更像……改错。

许是日有所思，那日关前风沙骤起，迷眼之后，天地已然改换。古道，雄关，守卒。我身着粗麻衣，混迹于流民之中，竟无人觉我异常。

我见证了尹喜迎候老子。也于夜深时，在鸡鸣台下的一处裂隙里，摸到一方冰冷的牛皮。其上刀笔刻就的文字，扑面而来的古拙之气，几乎令我窒息。

我看到了“大器免成”。

我更看到了那句石破天惊的——“天地無仁，以萬物為芻狗。”

后世所有基于“天地不仁”的冷酷解读，在这一刻轰然崩塌。“無仁”，并非冷漠，而是超越了善恶分别的、绝对的公正。天地法则，无所谓仁与不仁。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自身后平静响起：

“见字，如面。”

我骇然回首，那骑牛的老者不知何时立于身后，目光清寂，仿佛早已洞悉我的一切来处与心事。

“我……”我喉头干涩，“我只是……放不下这些字。”

他微微颔首，似有浅淡笑意。

“字，可改。道，不改。”

言毕，转身离去，衣袂消失在黎明前的夜色里。

次日，我混在人群中，看他骑牛出关，背影消失在弥漫的紫气中。尹喜率众跪拜，手中奉着的，已是经过“润色”的竹简正本。

我回到了我的时代，书桌上，一块从函谷关带回的顽石镇纸如常沉默。

我未曾向任何人言说此番奇遇。后世依旧诵读着“天地不仁”，学人依旧争论着“大器晚成”。

但这又何妨呢？

真正的道，如同种子，一旦见过天光，便会在心底生根发芽。它不需要辩白，只需要沉默地生长。

函谷关一梦，我未曾带走一片云彩，却为灵魂，完成了一次最安静的求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