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巨美个人作品《打靶》

桃河读书会

打靶文/冯巨美 1.防空警报刺破九月的晴空，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城市的喧嚣。九·一八，这三个字沉甸甸压在心头，警报声里的肃静是无声的致敬——给那些在反法西斯战场、在抗日的烽火、在解放的硝烟中倒下的先烈，他们的血，早该被铭记成永恒的刻度。前几日看九三阅兵的视频，铁甲洪流碾过长安街，将士们的钢枪映着朝阳，忽然就想起五十多年前。 　　2.那是七十年代初期，“苏修社会帝国主义”对我国边境多次进行挑衅。我国政府对外坚决抵制打击他们的挑衅行动，捍卫保护我国的领土完整，军队进入一级战备。对内发动全国民众，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备战备荒为人民，挖防空洞。组织民兵集中住宿，集体进行军事训练，夜间打背包紧急集合、野营拉练等，积极行动起来，进入战备状态。我就在这个时候，参加了实弹打靶射击训练。 3.单位民兵连长，是个刚从部队回来的一名退伍军人。他高大魁梧说话声音洪亮。此刻他严肃认真的讲话，我们大家恭耳细听：“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这是毛主席教导我们的。大办民兵师，加强民兵的军事训练，就是严防外来侵略者骚扰我们，侵占我国的领土。坚决捍卫国家主权完整，是我们这代人的神圣职责。所以要求我们一定要发扬，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的精神，抓好革命促进生产，还得搞好民兵训练。今天我们就去沙坡操场进行军事训练，举行一次实弹的打靶。”掌声响起，大家跟着民兵连长奔赴了沙坡操场。 4. 实弹打靶的通知下来时，我攥着民兵手册的手直冒汗。此刻，教练严肃认真地讲话，我们大家恭耳细听。“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连长的声音裹着风沙，砸在靶场的黄土上，每个字都像被太阳晒得滚烫。我们站得笔挺，耳朵支成雷达，生怕漏了半个词。他说民兵是土地的骨头，枪是骨头里的钢，练得硬了，才能把侵略者的野心砸成粉末。 最后那句“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喊得比靶场边的老槐树还直。我们的掌声里，混着步枪零件轻微的碰撞声。沙坡操场的风带着土腥味，两支三八式步枪躺在弹药箱上，枪身泛着旧时光的冷光。二十来号人分成两组，子弹像金豆子似的被保管员数着，每人两颗——这分量，比揣着全月工资还沉。退伍军人民兵教练蹲在我旁边，粗糙的手指划过枪栓:“记住，准星、缺口、靶心，三点成一线，呼吸要像风吹草，匀匀的。” 5.第一声枪响炸响时，我吓得一哆嗦。是连长做示范，他趴在地上，枪托抵着肩窝，姿势稳得像生了根。“砰！”回声在沙丘间打了个转，报靶员的吼声跟着飘过来：“十环！”人群里爆发出叫好，我偷偷瞅那靶心，远处的白圈像枚纽扣，钉在黄土背景上，突然就觉得，那不是靶,是该守住的家门。男青年们按捺不住,一个个趴在地上,枪托撞得肩膀闷响。有个平时爱玩弹弓的小子，两枪都上了八环，咧着嘴笑，露出沾着土的牙。轮到女青年，画风就歪了——有的捏着枪像捏着烫手的红薯，有的嫌地上脏，想跪着打，还有的对着靶心咯咯笑。连长的火“噌”地就起来了，粗嗓门劈风似的：“都给我趴下！这是打侵略者，不是过家家！”他指着靶心吼：“那就是占咱地盘的贼！打偏了，家就没了！”女孩子们的脸唰地白了，再没人敢吱声。趴在地上时，我看见前排姑娘的辫梢沾着草屑，枪托抵着她瘦弱的肩膀，却抖得没那么厉害了。教练蹲在旁边,一句句教：“左眼闭，右眼睁，把准星压在靶心正中间……”枪声次第响起，有的偏了，有的中了，报靶员的声音此起彼伏，像给姑娘们的认真打分。 6.轮到我时，太阳正烤得后背发烫。旧伤在腰上隐隐作痛，那是去年在车间被机器蹭的，至今阴雨天还会作祟。看着前面的人打完，我的腿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像踩在发烫的铁板上。“别怕。”民兵教练不知什么时候蹲到我旁边，找了根细树枝，轻轻压在我膝盖上，“就当是给地里的稻草人赶麻雀，瞄准了，一下就成。”我深吸一口气，趴在地上。枪托抵肩的瞬间，冰凉的木头贴着皮肤，倒奇异地稳住了些。瞄准镜里，靶心慢慢清晰，像枚圆扣子。连长喊“放”的刹那，我闭紧左眼，手指猛地扣下去——“砰！ 7.后坐力像一记闷拳，撞得胸口发麻，腰上的旧伤像被撒了把盐，疼得我眼冒金星。但报靶员的声音穿透了疼痛：“七环！”教练在旁边笑：“不错嘛，比攥着绣花针稳。”第二枪时，我盯着靶心，把连长的话、教练的话、风的声音，都揉进准星里。又是一声枪响，这次报的是八环。起身时，我看见自己的影子歪歪扭扭映在地上，后背的衣服湿了一大片，混着汗和土。远处的靶场还在响着枪声，像大地的心跳。 8.后来每次哼起《打靶归来》，那旋律里总掺着沙粒的质感。“咪索拉咪索”的调子一出来，就像又听见了连长的吼声，看见了三八式步枪的冷光，还有那枚被我打中的靶心——它在记忆里一直亮着,像个永不褪色的坐标，提醒我那一天,我们都曾是土地的骨头，枪里的钢。这辈子就那么一次打靶，却够我回味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