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迁移民(三)谨以此文献给兵荒马乱年代逃难到陕西的求生者,献给所有的渭北高原上勤劳质朴的煤矿人。

爽言快语

<p class="ql-block">美篇号:77908390</p><p class="ql-block">昵称:爽言快语</p><p class="ql-block">图片:网络</p><p class="ql-block">第三章 招工马村矿</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红土坡的风,吹过了十余个春秋。尧山的轮廓在晨雾与晚霞中愈发清晰,红土地上的庄稼一茬接一茬地成熟,爷爷凿下的土窑洞,在岁月的浸润中愈发温润。当年攥着大伯衣角、在逃难路上蹒跚的孩童,如今已长成了挺拔的青年。父亲的眉眼间褪去了幼时的怯懦,多了几分黄土高原赋予的厚重与坚毅,身板结实,手脚勤快,眼里总闪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劲。</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五十年代的风,吹遍了神州大地。新中国成立的曙光,穿透了战乱的阴霾,洒在了渭北高原的每一寸土地上。尧山脚下,沉睡多年的煤层被唤醒,新兴矿应运而生。铁轨沿着山坳蜿蜒铺展从此,大伯便留在了红土坡,陪着爷爷种地。他接过了爷爷手里的锄头,在红土地上劳作,就像从未离开过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种秋收,冬藏夏耘。他和爷爷一起,把田地打理得井井有条,每年的收成都是村里最好的。闲暇时,兄弟几个会回到红土坡,一家人围坐在土窑洞里,聊着各自的生活,看着爷爷脸上满足的笑容,心里满是踏实与温暖。。矿灯像星星一样点亮了深邃的矿井,机器的轰鸣声取代了往日的寂静,百废待兴的热潮里,矿区急需大量人力,去开采沉睡地下的“乌金”,为新生的国家输送能量。</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招工的消息传到红土坡时,村里像炸了锅。男人们围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眼神里满是憧憬与忐忑。对于世代耕种的庄稼人来说,“矿工”是个新鲜又陌生的职业,井下的黑暗与未知让人却步,但稳定的工钱、定量的口粮,又实在是难以抗拒的诱惑。爷爷蹲在人群外,吧嗒着旱烟,眉头拧成了疙瘩——他既盼着孩子们能有个安稳的出路,又怕井下的危险伤了孩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父亲那时刚满十七岁,已经是个能顶半边天的壮小伙。他跟着爷爷在田里劳作,手掌磨出了和爷爷一样厚实的老茧,却始终没丢了在郭先生学堂里养成的读书习惯。每晚收工回来,他总会在油灯下翻看郭先生送的旧书,那些泛黄的纸页上,不仅有“仁义礼智信”,更有“建设新中国”的崭新字样,在他心里种下了闯荡世界、建功立业的种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爹,我想去试试。”父亲走到爷爷身边,声音坚定。</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爷爷抬起头,看着儿子棱角分明的脸,沉默了许久。他知道,这孩子从小就有主意,读书时就比别的孩子较真,干活也从不偷懒。郭先生也曾私下对他说:“老三是块好料,识文断字,又肯吃苦,不该一辈子困在红土坡的田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井下危险,你可得想清楚。”爷爷的声音里带着担忧。</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爹,新中国成立了,到处都在搞建设,矿上需要人,我年轻,有力气,还识得字,肯定能做好。”父亲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本磨得发亮的课本,“书上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我都没忘!记账、读安全规程,我都能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黄土高原的风裹挟着泥土的温润,掠过爷爷沟壑纵横的脸颊。他望着儿子眼中跳动的、那股藏不住的憧憬与热忱,浑浊的眸子里渐渐漫起一层水光,终是缓缓点了点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爷爷这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不识字,不懂什么大道理,却把日子嚼得通透——如今这窗明几净的安稳,这不用颠沛流离的太平,是脚下的黄土地厚待,更是新中国的暖阳普照。人活一世,知恩当报,他老了,腰杆弯了,可这份感恩的心气没减,便让儿子替他把这份情补上。</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他缓缓站起身,粗糙的手掌落在儿子结实的肩膀上,掌心的老茧带着岁月的重量,轻轻拍了拍。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裹着风,也裹着满心的期许:“去吧。到了矿上,凡事多留心,好好干活,别给咱红土坡丢脸,更别辜负了咱西迁移民这一身硬气,别忘了是谁给了咱好日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招工的那天,父亲穿上了爷爷特意为他缝制的新粗布衣裳,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郭先生也来了,递给父亲一个布包,里面是一个笔记本和一支钢笔:“老三,到了矿上,既要好好干活,也要继续读书识字,学些新技术,将来做个有出息的工人。”</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父亲接过布包,重重地点头,眼眶有些发热。他对着爷爷和乡亲们深深鞠了一躬,转身跟着招工的队伍,朝着马村矿的方向走去。红土坡的路,他走了十几年,这一次,脚步格外轻快,心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马村矿比父亲想象中更热闹。一排排红砖房整齐排列,食堂里飘着饭菜的香味,矿工们穿着统一的工装,脸上带着疲惫却满足的笑容。父亲被分配到掘进队,跟着老师傅学习打眼、放炮、支护。井下的世界漆黑而狭窄,矿灯的光束在岩壁上晃动,煤尘飞扬,机器轰鸣,刚开始时,父亲常常被震得耳朵发鸣,呛得咳嗽不止,手掌也被工具磨出了血泡。父亲从不叫苦叫累,老师傅教的技术,他一遍遍练习,直到熟练掌握;安全规程,他背得滚瓜烂熟,绝不越雷池半步。每天下井前用毛巾裹两个灶上发的馒头,到了午间休息时,毛巾上布满煤灰,漆黑的手垫着毛巾,狼吞虎咽着早上带来的馒头。我曾经问过父亲:“那么脏,怎么吃?”</p><p class="ql-block"> “脏?”父亲放下碗筷,黝黑的脸上刻着几分执拗,声音带着劳作后的沙哑,“壮劳力在暗无天日的矿下劳动一个早上,汗珠子摔八瓣换口饭吃,哪有功夫挑拣卫生?你没挨过荒年的饿,不知道一个冷馒头,在当年能救一条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从我记事起,家里从没有剩菜剩饭的容身之地。哪怕我们兄妹几个挑食剩下半碗粥、几块菜,父亲即便早已放下碗筷,也会拿起碗,眉头不皱地一口口吃下。那时的我,满心都是不解,甚至打心底里厌恶这份刻在他骨子里的“贫气”——衣服缝了又缝,买菜专挑打折的,电灯能不开就不开,连块香皂都要省着用。我曾红着眼眶指责他的吝啬,细数他那些“上不了台面”的节省,可面对我的尖锐,父亲从不多辩,只是搓着粗糙的手,露出一抹憨厚的笑,眼底藏着我读不懂的沉郁。</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他为了省下五角钱的车费,竟顶着烈日步行三十公里去县城。为了让我们能穿上新鞋,他自己的胶鞋磨破了底,垫上几层布依旧舍不得换。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着,又心疼又气恼,既怨他对自己太苛刻,又不懂这份吝啬背后藏着的深情。我曾无数次暗自期盼,能把他这份“穷怕了”的习性彻底改造。</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2008年汶川地震的消息传来时,父亲早已退休,鬓角爬满了白发。当社区号召捐款,他没跟任何人商量,从衣柜最深处翻出一个旧布包,层层打开,取出叠得整整齐齐的500元钱——那是他省吃俭用攒下的零花钱。他推着那辆陪伴了三十多年、车铃都已生锈的自行车,一步步蹬到捐款点。人群中,我望着他佝偻的脊背,像一株被岁月压弯却依旧坚韧的老槐,枯瘦的手指哆哆嗦嗦地将钱递到工作人员手中,眼神里满是郑重,仿佛交出的是自己全部的心意。那一刻,积攒多年的误解轰然崩塌,泪水不受控制地溢满眼眶,模糊了视线。</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有一年,我特意带他去西安散心,逛遍了钟鼓楼、大雁塔,看遍了古城墙的落日与灯火。返程时,我笑着问他:“爸,西安美不美?”他点点头,随即又皱起眉,认真地说:“美是美,就是太费钱!以后可别再乱花钱了。”我听着这话,鼻子一酸,笑着答应,心里却翻涌着说不出的滋味。</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可每当我们兄妹几个谁家遇着难处,无论是生意投资,还是孩子上学急用钱,父亲总会第一时间拿出他的工资卡,毫不犹豫地递过来,语气朴实却掷地有声:“拿着,要多少,看看卡里够不够。”</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原来,父亲的“吝啬”从来都只对自己。他省下来的每一分钱,每一份节俭,都是藏在岁月里的深情。那些我曾厌恶的“贫气”,不过是他历经苦难后,对生活最郑重的珍惜;那些看似苛刻的节省,背后全是对儿女毫无保留的疼爱。如今再想起父亲的模样,他憨厚的笑容、粗糙的手掌、佝偻的脊背,都化作最滚烫的暖流,在心底久久激荡,让人忍不住湿了眼眶。</p><p class="ql-block"> 说起父亲的小气,就有些刹不住车了,跑题了。还是回到父亲在矿上的日子吧。</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因为识文断字,父亲成了队里的“文化人”。工友们的家信、工分账目,都来找他帮忙;矿上组织的扫盲班,他主动当起了教员,利用休息时间教工友们读书写字。他干活勤恳,从不偷懒耍滑,别人不愿干的苦活累活,他总是抢着上;遇到技术难题,他也肯钻研,常常和老师傅们一起琢磨改进方法。</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渐渐地,父亲成了队里的骨干,矿上的表彰大会上,总能听到他的名字。第一年,他就被评为“先进生产者”;第三年,更是戴上了“劳动模范”的大红花。那朵鲜红的花,别在他的工装胸前,映得他脸上的笑容格外灿烂。他把奖状小心翼翼地折好,回红土坡时带上,爷爷而马村矿的煤尘,渐渐染白了父亲的鬓角;矿井下的灯光,照亮了他前行的道路。他成了一名真正的老矿工,把一辈子都奉献给了这片滋养他的土地,把坚韧、勤劳、感恩的品格,深深传给了我们下一代。总会把奖状贴在土窑洞的墙上,逢人就骄傲地说:“俺家老三,在矿上评劳模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父亲最引以为傲的,是作为劳动模范,有机会去西安的陕西省人民大厦参加表彰大会。出发前,他特意换上了崭新的工作服,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对着镜子照了又照。那是他第一次走出渭北高原,第一次坐上火车,窗外的风景飞速掠过,他的心里既紧张又激动。</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到了西安,陕西省人民大厦的模样,让父亲瞬间屏住了呼吸。青砖黛瓦的建筑庄重大气,飞檐翘角间透着典雅的韵味,门前的石柱挺拔有力,大厅里的吊灯晶莹剔透,光线洒在光滑的地板上,映出人影。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墙壁上挂着精美的画作,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在父亲眼里,这地方比戏文里的皇宫还要富丽堂皇,每一处都透着庄严与精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开会的几天里,父亲总是格外拘谨,生怕自己的粗布鞋子弄脏了地毯,生怕自己的言行举止不合时宜。但当他站在领奖台上,接过奖章的那一刻,所有的紧张都化作了自豪。他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看着主席台上和蔼的领导,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更加努力地干活,不辜负这份荣誉,不辜负国家的培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回到矿上后,父亲常常给工友们、给家人讲述人民大厦的模样。他说那吊灯有多亮,地毯有多软,墙壁有多光滑,语气里满是向往与骄傲。“那地方,是咱劳动人民的光荣殿堂!”他总这样说。而“陕西省人民大厦”这几个字,也成了我童年记忆里最梦幻的符号。我常常趴在父亲膝头,听他一遍遍讲述那个“皇宫般”的地方,想象着那里的灯火辉煌,心里满是憧憬,盼着有一天能亲眼看一看。后来我参加工作,第一时间就去了西安,站在陕西省人民大厦前,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建筑,仿佛看到了父亲当年穿着工作服、带着羞涩与自豪走进这里的身影,眼眶不由得湿润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父亲在矿上站稳脚跟的同时,家里的兄弟们也各自有了归宿。二伯性子沉稳,做事细致,郭先生创办的上王中学缺个后勤管理人员,郭先生第一个就想到了他。二伯接过这份工作,把学校的后勤打理得井井有条,采购物资、修缮房屋、管理食堂,每一件事都做得一丝不苟。他常常说:“郭先生是咱们家的大恩人,能为他创办的学校做事,是我的福气。”他在学校里一干就是几十年,看着一届又一届学生走出校门,心里满是欣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四叔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也是最调皮机灵的一个。他继承了父亲和二伯的好学,在学堂里成绩一直名列前茅。高中毕业后,恰逢征兵,四叔毫不犹豫地报了名。穿上军装的那天,他站在土窑洞前,对着爷爷、对着郭先生,对着红土坡的乡亲们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眼神坚定。“父亲,我去当兵了,保卫国家,等我立功回来!”他的声音洪亮,回荡在红土坡的山谷里。爷爷看着他挺拔的身影,眼里含着泪水,却笑着点了点头:“好娃,去吧,在部队里好好干,别想家。”四叔的身影渐渐远去,带着红土坡的期盼,奔向了远方的军营。</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