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人生—叶知秋

四叶草儿童服务中心

　　女儿突然说起昨天在卫生间看见那个葫芦被吓了一跳，我听着笑了笑，心里却轻轻颤了一下。她说葫芦上那些斑斑点点、烂了的地方最让她害怕，我点点头，没多解释。孩子还小，看到的是表象，而我看到的，是时间留下的痕迹。那葫芦挂在墙角通风处，原本是想让它自然风干，挂在那里装饰，可日子一长，皮色渐暗，斑痕蔓延，像极了人经历风雨后留下的伤疤。

　　隔天我蹲在地上整理旧物，四个葫芦并排躺在墙边，阳光从窗子斜斜地铺进来，照在它们身上。有的还泛着青绿，有的已显出灰褐的底色，斑驳的纹路像是被岁月一笔笔刻上去的。我伸手摸了摸其中一个，表面粗糙中带着温润，像极了那些被生活磨过却依然挺立的人。它们形状不一，有圆润的，也有细长的，就像我们身边走过的一个个人——有人温和敦厚，有人孤傲清瘦，但都曾在风雨里生长，在无人注视的角落默默结出自己的果实。

　　那个最绿的葫芦，茎还带着点倔强的弯曲，像不肯低头的少年。可它的表皮也已开始出现斑点，像是阳光晒多了留下的印记，又像是虫咬过、风刮过的伤痕。我忽然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曾以为只要努力就能完好无缺，后来才明白，哪有人能不带伤前行？那些斑点不是瑕疵，是活过的证据。它静静地待在地上，不争不抢，却让我站了很久。

　　最特别的是那个细颈大肚的葫芦，像一只沉默的酒壶，又像某个古老传说里的法器。它的曲线流畅而奇特，仿佛天生就为盛装什么而生。我把它拿起来看了看，茎弯得像一道问号——我们的人生不也常在追问吗？为什么受伤？为什么坚持？为什么明明累了还不肯放下？可答案不在别处，就在它那鼓起的腹中：有些容器，正是因为经历过裂痕，才更懂得如何盛住温柔。

　　我终究还是把那个发霉的葫芦扔了。不是因为它丑了，而是它真的开始腐烂，会招虫，会影响别的。可我知道，扔掉的只是一个物，留下的是它带给我的提醒：我们每个人，最初都是饱满光鲜的葫芦，在阳光雨露中长大；后来经历了潮湿、风吹、磕碰，有了斑点，有了裂痕，甚至局部腐朽。但只要核心没坏，依然可以成为一个有故事的容器。

晚上女儿洗完脸，抬头看了看墙角，说：“妈妈，葫芦没了？”

我笑着说：“它完成了它的使命。”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身回房。

我站在空荡的卫生间门口，忽然觉得，有些东西，不必长久留存，只要曾在某个清晨或黄昏，让你停下脚步，想了一想，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