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的抹布——尝尽了酸甜苦辣

东方晨曦园

李家村的李老汉家，堂屋八仙桌上常年搭着块灰扑扑的粗布抹布。这抹布打从李老汉娶媳妇那年就跟着进了门，竹纤维的纹路里嵌着十几年的油星子，边缘磨得发毛，却比家里任何一件物件都更清楚这桌前的人情冷暖、世事变迁。

那年头，村里日子紧巴，李家更是清苦。开春时青黄不接，桌上顿顿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糊糊，偶尔飘几片咸菜叶。抹布每天的“差事”就是擦净碗沿上残留的糊糊印子，嘴里（要是它有嘴的话）尝的全是玉米芯子的涩味，混着咸菜的咸齁。有回邻居家孩子来串门，盯着桌上的空碗直咽口水，李老汉媳妇把仅有的半块红薯递过去，孩子狼吞虎咽，红薯皮蹭在桌上，抹布擦起来时，竟尝到了一丝难得的甜——那是孩子嘴角沾着的、带着体温的红薯甜，也是穷日子里少有的暖。

入夏时，地里的茄子辣椒总算冒了头，桌上才算有了点颜色。但李老汉的儿子小石头得了急病，药费像座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媳妇每天揣着攒下的鸡蛋去镇上卖，回来就着辣椒炒咸菜下饭，眼泪掉在碗里，混着辣椒油浸进桌缝。抹布一遍遍擦着那些带着泪痕的碗底，辣得它“喉咙”发紧，酸得它纤维发颤——那是眼泪的酸，是无能为力的辣，也是一家人咬着牙硬扛的苦。

转眼到了秋收，金灿灿的谷子堆满了粮仓，桌上终于见了荤腥。李老汉杀了只老母鸡，炖得汤浓肉烂，小石头的病也好了大半，围着桌子叽叽喳喳。鸡肉的香、鸡汤的鲜，顺着碗沿流到桌上，抹布擦过时，每一根纤维都浸满了香味。李老汉端着酒杯，看着媳妇脸上的笑容，眼眶红红的：“这日子，总算熬出头了。”那天的抹布，尝到了最真切的甜——是丰收的甜，是家人安康的甜，是苦尽甘来的甜。

后来小石头长大了，考上了城里的大学，成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送他去城里的那天，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红烧肉、煎鱼、炒青菜，还有媳妇特意蒸的白面馒头。小石头舍不得爹娘，夹了块红烧肉往李老汉碗里放，又给娘夹了片鱼，自己却咽着泪扒饭。油渍滴在桌上，眼泪落在馒头屑上，抹布擦着擦着，竟尝出了一种复杂的味——有红烧肉的香，有眼泪的酸，还有离别的涩，更有对未来的盼。

再后来，小石头在城里安了家，接爹娘去城里住。八仙桌换成了亮堂堂的玻璃桌，媳妇嫌老抹布粗糙，换了块雪白雪白的纤维抹布。可李老汉总念着旧，把那块老抹布洗净晾在阳台，说它“见过咱们家最苦的日子，也该享享清福”。

老抹布在阳台上晒着太阳，风一吹，仿佛又闻到了当年玉米糊糊的涩、红薯的甜、辣椒油的辣、鸡汤的鲜。它就像李家的一本活账本，每一道纹路里都记着日子的酸甜苦辣，每一次擦拭都藏着家人的悲欢离合。

如今，玻璃桌上的新抹布每天擦的是山珍海味，却再也尝不到当年那些交织着苦与甜、酸与辣的滋味。而老抹布呢，它静静地躺在阳台的角落里，晒着太阳，仿佛在回味那些尝尽酸甜苦辣的岁月——那是生活的味道，也是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