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江南、江北这样的词语是有特定含义的,所以,自古以来,铜鼓并无关于这个城市江南、江北的说法。但此刻,我突然以创新精神发出“我住江南”的感慨。</p><p class="ql-block"> 发源于九岭山脉和幕阜山的修河,在铜鼓境内有两条河。定江河穿县城而过,金沙河则流经铜鼓西域,两条河以前叫东河、西河,故铜鼓有西河片、东河片之说。铜鼓县城与定江河一起夹在狭长的山沟里,两岸都是巴掌大的地方,用江南、江北这样的词也过于奢侈。以前,铜鼓就流传着这样一首打油诗:小小铜鼓县,三家豆腐店。城内打屁股,城外听得见。这首打油诗所描写的是几十年前的县城,那时的县城只是沿定江河支流石桥河,山脚下几里路长的一条青石老街,沿街都是木板房子。定江虽然叫做江,其实只是一条并不著名的河而已。</p><p class="ql-block"> 我在这个城市恰好生活了五十年。75年,在宜丰邮电局做军代表的父亲调往铜鼓县武装部,那年我才几岁。一辆解放牌卡车载着一家六口,连着仅有的几样老旧家具,在山路里颠簸了很长时间来到了这个小县城。最初的家,是武装部的一栋平房里分配的两间并不相邻的单间,厨房隔着好几十米远,木棚搭建,三面漏风。这样住了两三年,等到一套像样的房子,也是平房,有三室,地面是木板的,厨房是砖房,只是在对面,中间隔着一个大院。到这里我才记住了几个小伙伴。沈参谋是上海人,儿子沈华,女儿沈丽,他家很讲究,家里有布沙发,沙发旁有落地灯,在那个年代足以体现出上海人的高贵气质。福建的黄科长家的孩子叫黄胖子,还有一个姓欧阳的萍乡小女孩。孩子们年龄都上下相差不了几岁。这些曾经的邻家小伙伴早已没有了音讯。</p><p class="ql-block"> 几年后父亲转业,搬到了老县革委,也就是老县政府大院。老县政府大院当时并不真正老,而是半新半旧。东边是六、七十年代的老旧青砖房,木地板,西边则是荒地上新建的两栋三层高的红砖楼房,有大院。我家住一楼,父亲在屋前种了无花果、枇杷树,院子里的人彼此都很熟悉,大多是长期住户,老邻居。</p><p class="ql-block"> 除去在外求学几年,我都囿于定江以北的狭小范围。一小、县中,以后的工作单位,都在定江以北,老街发展而来的新城区。但是几十年来我从未有过生活在定江以北的个人总结。直到2018年拆迁,被迫住到了定江南岸的一个电梯小区。有一天站在北面阳台上,看着前面静静流淌的定江,突然生出我住江南的感慨。</p><p class="ql-block"> 工作几年后,九十年代末,赶上了好福利,单位集资建房。六层加柴间的楼房,住一楼,一住就是二十年。楼下是柴间,麻将机兴起的时候,下面的柴间都开发成麻将室,深受其害。但是从未萌生过逃离此处的念头。</p><p class="ql-block"> 在定江以南买电梯房,实在是因为形势逼人。2005年人民币升值以后的若干年,较为迟钝的我还是感觉到了房价咄咄逼人的趋势,提议老婆是不是到步行街的新楼盘看看,遭到老婆否决。过了两年,房价翻了一倍的时候,老婆觉得情况不妙,再不买点什么银行卡里积攒的劳动所得要严重缩水了。她终于把手伸向了定江以南。</p><p class="ql-block"> 定江以南,虽然与定江以北只隔着一条河,但是,很多年前,这里就是乡下。记得最早是八十年代沙坝上二中的建设。后来有一些目光不同程度远大的私人买地建房,一些单位也开始扎根于此,定江以南的建设在中国房地产的发展中不动声色地铺开。当然最重要的是城南路的建设。我不记得确切的建设时间,这条大道,至今还是铜鼓县城较为有限的街道中最为宽阔的之一,并且在不断延伸。定江以南,沿着山脚下的城南路,街道两边不断地建设出一个新城区。鸿运嘉园,是铜鼓的第一个电梯小区。老婆终于出手了。 </p><p class="ql-block"> 房子一直空置。城南不断变化,我只是偶尔来,一般是和朋友或者同学到某个酒店小聚。所以对这里的变化基本上置身事外。直到单位的房子拆迁,这才被迫装修了电梯房,并且,学着一些文人写了一堆比较消极的文字,《废墟》:</p><p class="ql-block"> 布满皱纹的老屋/坍塌于历史的阴影/一堆废墟/黑魆魆的海市蜃楼/过往的笑声在瓦砾下哭泣/窗户里陈旧的灯光在废墟中蔓延根系/我沉重的叹息里/袅袅升起童年的炊烟/天空飞过一群候鸟/不知道它们的方向</p><p class="ql-block"> 但是情况并不完全属实,因为我是知道自己的方向的。生活把每个人都困在看不见的网里,几乎不能动弹,没有太多选择方向的余地,还是在单位上班,老婆还继续开店。这是白天的方向。白天和从前一样,都在定江以北,连吃饭也在店里,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晚上的方向变了,每天晚上九点半左右回到定江以南的新家。然后早上七点左右出门,一种新的日复一日。新家像是旅店,所以,我很久都没有找到家的感觉,住了几年,对周围依然感到陌生。</p><p class="ql-block"> 只有对面山坡上的林中,每日清晨,学校播放的广播,令人不得不注意到它的存在。总有一些地方你永远没有到过。我的一些朋友做过林中的老师或者曾是林中的学生,但是严格来说我与林中并没有交集,所以没有一次有去林中的必要理由。我多次想过要去林中看看,走走山坡上那条树木掩映的他人的必经之路。现在,林中已经搬迁到定江以北的新校区了,对面山坡安静了许久。</p><p class="ql-block"> 但是,住在定江南岸的电梯房,积极的意义是肯定有的,而且有一点划时代的感觉。首先是不再目光短浅。从小到大,在定江以北住过的几个家,都是一楼,窗子里面望去,不是对面的墙,便是几棵树或者一些空地之类。我怀疑我不爱管闲事的性格与长期居住底层有关。而现在,当我站在南面的阳台,除去近在咫尺却从未到过的林中,还有笔直的城南路和沿街成片的房子,窥不见秘密的千家万户。晴朗的日子,太阳岭上的风力发电清晰可见,在日常的柴米油盐里添加一些关于新能源的宏大思考。</p><p class="ql-block"> 听风,也有了完全不同的感受。风想必还是和从前一样的风,不可能因为我的搬家,风也跟着变化,但是,起大风的时候,尤其是狂风暴雨,晚上睡在床上,外面都是鬼叫鬼叫的风,跟从前偶居省城听到的声音居然类似,这在以前住一楼是不曾听到过的,我之前以为山里的风是最老实的。</p><p class="ql-block"> 站在北面阳台,大半个县城尽收眼底。也就是在这种时刻,突发了江南、江北的感慨。定江以北,几十年的寄身之处,我本该身在其中,然而此刻只在眼底。我读过不少书,但是并没有走过很多地方,以我的胸怀,江南、江北用于此时恰到好处,站在此处阳台,跟站在黄山之巅可能并无两样,在定江南岸的电梯房的某个阳台,眺望定江以北,江南、江北这样的区分,才能正确表达波澜壮观的内心,才能准确表达出一种遥远的距离。这种遥远,我不能准确说出是空间,还是时间,或者二者有之。</p><p class="ql-block"> 对面体育场现在离我最近,一直以来距我在定江以北的主要活动范围较远,已经有很多年不曾去了,最后一次去应该是很多年前在这里搞的一次大型演唱会,阎维文都请来了,单位发的票,不追星的我按单位的要求来了。体育场相邻的二小,是孩子的母校,也曾经去过多次。我的小学是城北路的一小,在视线之外。隔着定江西路的铜鼓中学,本应该是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但是现在看到的楼房没有一栋与我的记忆有关。我更喜欢眺望县革委旧地上拔地而起的世贸小区,那里住着与我无关的人——但是,有我少年和青年的时光,我曾经住在一间本是柴间的平房里,我在灯下读书,工作之后的前几年也住在这里,一个人在寂静的夏夜枯燥地打谱,以便能在不远处翠竹巷里的围棋馆里享受赢棋的快乐。而一江两岸改造后夜晚迷人的灯光中,我眼前还是常常摇曳着从前长长的河堤上生长的茅草。</p><p class="ql-block"> 定江以南是陌生的。几年住下来,对于我来说,这里好像没有任何故事。我觉得我所有的故事都在定江以北。但是,站在北面阳台,发现定江以北也同样是陌生的,这个城市越来越大,有我很多从未到过的地方,或者只是蜻蜓点水,真正属于我的,也只是有限的几个地方。医院肯定是其中之一,在这里工作了三十多年,我能看到医院的每一栋建筑,没有一栋是当年旧楼,就像不断增加的同事的新的面孔,我根本没有认真记住。</p><p class="ql-block"> 绵延的山隔断了视线,但是视野已经足够,足够让我发出一声“我住江南”的感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5年9月30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