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铁砧:西沙堡,一九三七</p><p class="ql-block"> ◎阜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西沙堡。这名字听起来像是有沙土的地方。但一九三七年那个秋天的触感,是铁锈和凝血混合的黏稠。风是钝的,吹过焦黑的树干,发出刀子刮骨的声音。</p><p class="ql-block"> 赵正洪的一营,三百多条汉子,被命令焊死在这里。他们是钉子,要钉穿敌人的进攻;他们是铁砧,要承受所有砸下来的锤击。战场的选择从不浪漫,西沙堡这片土地,注定要被犁过一遍,用炮弹,用血肉。</p><p class="ql-block"> 敌人的进攻不是潮水,是熔化的铁。一波一波,泼过来。阵地像一块被反复锻打的铁坯,通红,变形,发出痛苦的嘶鸣。三百多人,这个数字在战斗开始后迅速变得抽象。它坍缩成连,成排,成班,最后成一个个独立作战的、被烟火熏黑的战斗点位。每一个点位的沉默,都像阵地上被拔掉的一颗牙。</p><p class="ql-block">疼痛是在混战中突然抵达的。不是子弹的灼热穿刺,而是冷兵器那种朴素的、深入的凉。一道冷冽的弧线划过他的右颈侧。赵正洪甚至能听到刀锋切开空气、乃至皮肉时那一声极细微的嘶响。感觉先是迟滞的,随即,温热的液体像终于决口的堤,沿着锁骨往下淌,濡湿了军装的前襟,那温度烫得惊人。</p><p class="ql-block"> 他晃了一下,但没有倒下。手捂住伤口,指缝里全是热和滑腻。这不是致命的伤,但它是耻辱的——让敌人冲得如此之近。它也是一种提醒,提醒他这具身体还活着,还在流血。</p><p class="ql-block"> 指挥不能停。他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被伤口削薄了些,但更显锋利。“机枪,左翼,堵住!”“手榴弹,覆盖前方洼地!”命令短促,直接,像砸出去的石头。他成了这片灼热铁砧上唯一的坐标。士兵们看到营长还站着,颈侧缠着被血浸透的破布,像一面被撕开一半的旗帜,但旗杆依旧笔直。这就够了。所有的犹豫、恐惧,都被这景象压进了枪膛,变成了更凶狠的射击。</p><p class="ql-block"> 三百多人,最终能站着的,八十余。数字是冰冷的,像退膛后散落一地的弹壳,数不清,每一个都代表一次消耗。西沙堡守住了。这片土地被血和火彻底浸透,踩上去,是那种令人心悸的柔软。</p><p class="ql-block"> 赵正洪摸了摸颈侧的伤口,血已凝固,结成一块硬痂,像一块粗糙的铁片,直接焊在了身体上。他带着这八十多个从铁砧上锤打下来的兄弟,撤下阵地。每一步,都沉重。他们走远,西沙堡在他们身后,像一块冷却中的、巨大的生铁,在夕阳下闪着暗红的光。</p><p class="ql-block"> 那伤口后来愈合了,留下一道深刻的疤。天气变化时,会隐隐作痛,像一块埋在内里的弹片,一个关于西沙堡的、永不磨灭的物理印记。它和那八十多个名字,共同构成了一种重量——一种只有幸存者才能感受到的、铁一般的重量。</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编辑:陈亚华</p><p class="ql-block">制作:亞洲中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