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剑刃:一九三五,剑门关</p><p class="ql-block"> ◎阜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剑门关不是一座关,是一柄悬于天地间的巨刃。</p><p class="ql-block"> 嘉陵江在它脚下扭出一道浑黄的急弯,水声被峭壁反复撞击,发出金石般的嗡鸣。在赵正洪看来,这关隘本身就是最傲慢的守敌,它沉默地矗立,便是一种宣言:逾越即是亵渎。</p><p class="ql-block"> 强渡的命令,干脆得像扳开击锤的声响。没有多余的解释,战争从不给地形学上的困难预留感叹的时间。舟楫入水的声音被江风扯碎,对岸的枪炮声则精准地泼洒过来,像一把铁砂迎面砸在船板上。渡江,是一场在移动的砧板上完成的锻打。他能感觉到子弹钻进木船的钝响,像钉子正将他们的命运钉死在这段江面上。有战士中弹,身体在船舷边顿了顿,便让江水这条黄褐色的巨蟒无声地卷走,连个漩涡都未曾留下。死亡在此地,高效得近乎节俭。</p><p class="ql-block"> 登陆,冲锋,抢占滩头。一切动作都被压缩在生理反应的极限之内。剑门关的石阶像它嶙峋的肋骨,每一级都需用血肉去攀爬。赵正洪的呼吸带着肺腔撕裂的风箱声,直到那股熟悉的、灼热的贯穿力再次击中他的身体——不是疼痛先至,而是一种被猛力推搡的失衡感。</p><p class="ql-block"> 他倚着一块粗粝的岩石稳住身形,低头看见了军装上新绽开的破洞,以及从中涌出的、比嘉陵江水更浓稠的红色。伤口是热的,像一块刚刚烙上去的火炭。他用手压住,指缝瞬间被浸透。这感觉并不陌生,仿佛只是身体这本磨损严重的册页上,又多了一枚来自战火的印章。</p><p class="ql-block"> 呐喊声、爆炸声、拼刺刀的撞击声,在他耳中开始变得忽远忽近,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但他的意识却异常清醒,如同雪亮的三棱刺刀。他看见自己的部队,像一股股炽热的铁流,正沿着山脊的褶皱向上渗透、切割、包裹敌人的阵地。胜负的天平,正在每一寸僵持的坡地上进行着微妙的倾斜。此刻,他这具流血的身体,就是天平上最重的一枚砝码。倒下,意味着天平可能逆转;站立,哪怕只是作为一根标尺钉在这里,就意味着进攻的锋刃未曾卷钝。</p><p class="ql-block">他没有下令后送,甚至没有大声嘶吼。他只是调整了一下持枪的姿势,让身体的重心更稳地压在那条未受伤的腿上。存在,本身即是指挥。指挥官的身影,是阵地上唯一的、活的坐标。他看到身边的战士们,眼神在掠过他时,那份瞬间被压实的镇定,那份同归于尽的狠绝。这就够了。</p><p class="ql-block"> 当红旗最终插上剑门关主楼时,喧嚣仿佛骤然退潮。赵正洪才感到那枚“火炭”已灼穿了半个身子,寒意正从四肢百骸反扑上来。他望着脚下被征服的天险,关隘依旧沉默,但它那傲慢的宣言已被击碎。中央红军与红四方面军会师的道路,是由包括他这次流血在内的无数牺牲,像铆钉一样,一寸寸铆接起来的。</p><p class="ql-block"> 许多年后,他或许会忘记伤口的疼,但会永远记得剑门关那个下午的风。风里有硝烟味、土腥味,还有一种味道,是意志这把无形的剑刃,在劈开巨石般的绝境时,迸发出的那种冷冽的、金属的芬芳。那才是军人真正能理解的胜利的味道。</p> <p class="ql-block">编辑陈亚华</p><p class="ql-block">制作:亞洲中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