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书签

钱兆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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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制作：用AI生成

重阳节，我照例去接小姑姑来家里过节。 表弟表妹是街坊邻居嘴里顶有“出息”的孩子，一个在美国留学，一个在澳洲定居。可这份出息，成了姑姑心上一个不敢触碰的结。

我走进姑姑家气派的别墅里，能听见脚步声在别墅里回响。姑姑孤独地对着老照片发呆，照片上，姑姑抱着还吃奶的表妹，已故的姑父抱着表弟，一家人笑意盈盈，仿佛岁月从未走远。

姑姑打眼见到我进来，她像被人窥见了秘密，惊慌失措地把照片藏到身后，相框边缘的灰尘，落在了她素净的衣襟上。

扶她上车时，她咬着牙说：“就当没生过这两个没良心的，翅膀硬了，忘了娘。”那话里的冷意，每次想起都让我心里发沉。

来到我家，气氛马上暖了起来。妈妈摆上满桌的菜，爸爸端上重阳酒，我递给她一把新鲜的玫瑰，我的儿子端起饮料，奶声奶气地学着我们敬酒：“姑奶奶，重阳节快乐！。”

姑姑端起酒，没有马上喝，她望着我爹的眼神有些特别，轻轻说道，“还是我大哥幸福，儿女都在身边！”

爹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拽了拽爹的衣角，他笑笑，装着高兴，端起酒杯，“今天过节，我们都幸福，都幸福。”

正在这时，我儿子献宝似的，给姑姑送上一张自画的贺卡，上面画了一盆盛开的菊花，下面歪歪扭扭写着：“姑奶奶，重阳节快乐！”他又搂着姑奶奶的头，轻轻亲了一口，“这是我和爷爷一起种的菊花。”

姑姑眼眶瞬间红了，她轻轻摸了摸我儿子的头，对着我说，“看到菊花，就想起你爹送我菊花书签的样子。”她指尖摩挲着菊花，语气柔柔软软的。

这情景，忽然让我想起姑姑讲“菊花书签”的故事。

姑姑喜爱养花，但她养得最多的是菊花，那一盆盆红的、白的、黄的菊花，开在院墙四周，开在姑姑家门前的花架上，在菊花竞相开放时，姑姑总是爱不释手，她常坐在菊花盆栽前，翻看着她学生时代的课本，给表弟表妹和我讲关于“菊花书签”的故事，故事里的人，是她与我爹，关于姊妹情深的故事，也在激励我们三人好好学习，将来报效祖国。

姑姑的故事，总是从一声叹息开始的。“那会儿啊，我们家穷，培养不起两个孩子读书，大哥……”她的声音软软的，甜甜的，指着表弟表妹又指指我解释，“就是你大舅，你的爹。”

那时爷爷奶奶要抽下一个帮他们干农活，本来是要把姑姑抽下来的，他们觉得女孩子读书没用，将来总要嫁人，不要读那么多书，认得自己名字就可以了。

爹心疼姑姑，他不管什么事情，都尽量让着妹妹。那时，我爹正在读高中，成绩十分好，还谈了个女朋友，爹毅然决然地退了学。

当年姑姑读初中，成绩并不怎么好，我爹在农忙之余，都要帮姑姑复习功课，并尽量激励她好好学习。

表妹与我们都听得仔细，她托着腮帮好奇地问，“舅舅怎么激励你的？”

“你大舅啊，”姑姑脸上的皱纹舒展开，像被阳光熨烫的湖水。“那时候咱们家屋前屋后，开满了不值钱的野菊花。你大舅就猫着腰，在里头挑挑拣拣，专选那些颜色最正、花瓣最齐整的。他啊，小心地把花摘下来，用旧报纸里三层外三层地压好，再塞进他那本最厚的《新华字典》里，上头还得压上两块沉甸甸的砖头……”姑姑边说还边做作我爹做书签的动作。

表妹听得入神，插嘴问，“压那么重，不怕把花压碎了？”

“傻孩子，要的就是那份‘压得住’。”姑姑的眼神飘向远方，“他跟我说，妹妹，你看这菊花，现在看着不起眼，压干了，定型了，就成了能陪着你一辈子的书签。读书再苦，你也得扛住了，得像这菊花一样，定下性子，才能有出息。”

表妹由衷地说，“大舅真聪明。”

这时姑姑脸会阴郁下来，“你大舅是非常非常聪明的人，他成绩非常优秀，当时他班里有个漂亮女生叫冬菊的喜欢他，书签是她教你舅舅做的，可惜，你大舅辍学了，那女孩还来过我们家几次……”

表妹表弟抢着问：“她来找舅舅做什么？”

姑姑说，“还能做什么，她喜欢你舅舅呗。那书签，既像织锦般美丽， 又像巨石，那是大哥不顾前途，把学习机会让给了我，催我奋进。大哥连心爱的姑娘都不要了……”

那时我与表弟表妹眼睛一眨不眨地听姑姑讲，没想到一向憨厚不吱声的爹，还有这样的情怀，冬菊姑娘那么痴情。

再朝下讲，姑姑眼里会有泪花：“那个叫冬菊的姑娘，长得俊，像极了电影里的林黛玉，她几次来劝大哥去读书，说大哥那么好的成绩，辍学太可惜了，几次看到她哭着离开我们家。后来她就渐渐不来了……”

在姑姑讲述到这里的时候，我们也会伤心，但更多的是觉得要努力学习，要对家人好。我不知道表弟与表妹怎么想的。

最终，姑姑考上了大学，后来做了我们县的县委书记。

再后来，表弟表妹考上了清北大学，一个留学美国，一个定居澳洲。我只考上了普通大学，在我们乡里做了个小股长，守着父母过日子。。

姑姑后悔给我们讲冬菊与爹的那段故事，我理解她的心情。

我爹端着酒杯表情复杂 ，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是想起那个叫冬菊的姑娘，还是感慨命运弄人？但我知道，“有些情意，就像那枚被砖头压过的菊花书签，虽失了鲜活，却在岁月里‘定住了’性子，成了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