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金轩散文《合欢与夏》及其品鉴

田金轩

《合欢与夏》

作者：田金轩（湖北）

蝉声织就的网笼罩了整条巷子，将午后煮成半凝固的琥珀。那株合欢便在这黏稠的时光里舒展腰肢，枝桠如少女纤细的手指，将影子细细密密地织成一张透光的凉席，轻轻覆在爬满青苔的砖石上。粉绒绒的花串自枝头垂落，像是被春风揉碎的云絮，又似天女遗落的胭脂匣，将朝霞裁作千缕万缕，蘸着晨露的清甜，在枝桠间摇成一片温柔的雾霭。羽状的叶片是最殷勤的侍者，白昼里撑开层层叠叠的绿罗伞，将毒辣的日头筛成细碎的金箔，任它们在地上流淌成河，泛起粼粼波光；待到暮色四合，便悄然收拢叶片，仿佛怕惊扰了花影的酣眠，只余那些粉团儿在渐浓的夜色里，洇成一片片朦胧的月晕，恍若少女颊边未褪的红晕。

树荫下总蜷着把老竹椅，吱呀声与蝉鸣合奏着夏的韵律。摇蒲扇的老者眯着眼，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半个世纪的夏日记忆，他说这花是有脾性的，又名"夜合"——白日里花瓣张得欢实，像无数只粉嫩的小手掌在鼓掌，又似千百只粉蝶停驻枝头，振翅欲飞；待到星子缀满天幕，便悄悄合拢，将一身甜香藏进夜色，只余清气在露水中流转，宛如少女夜半私语的低吟。孩童们总不信这说法，趁大人不备，踮脚摘一朵别在发间，蹦跳着穿过青石巷时，花影便追着裙摆起舞，粉簌簌的落瓣粘在凉鞋上，恍若踩碎了一地星子的碎屑，又似春神遗落的珠玉。

"叮铃——"卖冰棒的自行车碾过巷口的青苔，车铃惊起一群休憩的麻雀。甜腻的奶油香裹着合欢的粉雾漫过来，像一团化不开的棉花糖。有人驻足树下，剥开油纸的刹那，冷气便裹着花香凝成细珠，滴在鞋尖惊起一片蚁群的慌乱，它们举着食物残渣仓皇逃窜，宛如微型军队在执行紧急任务。老者眯眼笑着，眼角的皱纹更深了，说这树便是夏日本身——花是夏的胭脂，叶是夏的折扇，连飘落肩头的花瓣都沾着三分醉意，将暑气都泡得绵软如絮，仿佛连时光都在这温柔里醉倒了。

确是醉了。你看日头穿过叶隙时，总要在花团上打个滚儿，将粉绒染成金红，像是给花朵镀上一层薄薄的金箔；晚风掠过枝桠时，总要多绕几圈，携一身芬芳去叩别家的窗棂，惹得窗内传来孩童的嬉笑。井台边的木桶浸在树影里，偶尔跌进两三片花瓣，像是被风推搡着的粉色小船。提上来时，整桶水都漾着粉白的涟漪，倒映着合欢的倩影。掬水洗脸，凉意里竟渗着甜，仿佛连暑气都被这温柔浸透了，化作一缕轻烟消散在空气中。

暮色渐浓时，合欢的香也沉了下来，与厨房飘出的葱油香缠作一团，像是老友重逢时的拥抱。炊烟袅袅升起，与合欢的花雾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哪是烟火气，哪是仙气。路灯亮起的刹那，树影在粉墙上轻轻摇曳，像是有人蘸着月光，在写一封关于夏天的信。信笺上，蝉鸣是跳动的音符，花香是飘散的墨香，连青石板上的裂痕都成了信纸上的纹路。信里说，蝉鸣会老去，如老人沙哑的嗓音；冰棒会融化，如孩童手中滴落的甜蜜；但这株合欢永远守在这里，用满树的粉与绿，将每个燥热的日子都酿成沾着露水的甜酒。待到来年蝉声再起时，那些被风揉碎的花瓣，仍会化作云霞，落在某个孩童的发间，成为记忆里永不褪色的夏天印章，盖在时光的扉页上。

夜深了，合欢树渐渐沉入梦乡。它的枝桠在月光下勾勒出优美的剪影，像是少女酣睡时的侧颜。偶尔有夜风拂过，带起一阵细碎的花响，那是合欢在梦中低语，诉说着关于夏天的永恒故事。而树下那把老竹椅，仍在轻轻摇晃，摇出了满巷的月光与蝉鸣，摇出了一个永不老去的夏天。

《合欢与夏》亮点品鉴

作者：文昌阁

田金轩的《合欢与夏》以一株合欢树为轴心，铺展了一幅浸润着暑气与清凉、烟火与诗意的夏日长卷。其亮点如枝桠间垂落的花串，在细腻的描摹中透着丰沛的生命力，可从三方面细品：

一、意象的“活化”与“通感”：让夏天有了呼吸

诗人笔下的万物皆有灵性。蝉声不是单调的聒噪，而是“织就的网”，将午后“煮成半凝固的琥珀”——用“织”的动作写听觉，用“煮”的触感写时间的黏稠，通感的妙用让抽象的夏日有了可触的质地。合欢树更被赋予人格：枝桠是“少女纤细的手指”，叶片是“最殷勤的侍者”，白日“撑开绿罗伞”筛金箔，暮色中“悄然收拢”护花眠，连飘落的花瓣都成“被风推搡着的粉色小船”。这些意象不再是静态的景物，而是互相勾连、动态生长的生命体，让“合欢”与“夏”在光影流转中活了过来。

二、烟火气与诗意的共生：让日常成了诗行

诗中没有刻意雕琢的“雅”，却处处藏着生活的“真”。老竹椅的“吱呀”、卖冰棒的“叮铃”、厨房飘出的“葱油香”、孩童发间的落花、蚁群搬食的“慌乱”……这些带着体温的日常细节，被诗人以诗意的笔触轻轻包裹：冰棒的冷气“裹着花香凝成细珠”，炊烟与花雾“缠作老友的拥抱”，连青石板的裂痕都成了“信纸上的纹路”。烟火气没有冲淡诗意，反而让“夏凉”有了落脚点——不是虚无的清凉，而是浸在蝉鸣、花香、笑语里的人间暖意，读来如坐在合欢树下，鼻尖是粉花的甜，耳畔是巷弄的欢。

三、时间的“流动”与“永恒”：让瞬间成了永恒

诗中藏着一条隐秘的时间线：从“黏稠的午后”到“夜深了”的静谧，从孩童的嬉闹到老者“半个世纪的记忆”，夏日的短暂与易逝被反复触碰——“蝉鸣会老去”“冰棒会融化”。但合欢树是不变的锚点：它“永远守在这里”，落瓣会化作来年的云霞，成为“记忆里永不褪色的印章”。结尾“老竹椅摇出永不老去的夏天”，更是将瞬间的美好拉伸为永恒的循环。这种“易逝”与“永恒”的对照，让夏天不再是季节的片段，而成了承载记忆与情感的容器，让每个读者都能在花影里，找到自己心中那个“永不老去的夏天”。

整首长诗如同一杯浸了花的冰饮，初尝是夏日的清甜，细品有生活的回甘，余味里更藏着时光的温柔。合欢树在此早已超越了植物的意义，它是夏天的化身，是记忆的符号，更是诗人对平凡日子里“小确幸”的深情礼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