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的灯，温暖前行

书卷伴余生

又是个飘着冷雨的晚上，我像往常一样走到阳台，伸手去够晾衣绳上挂着的那盏小灯。手指碰到冰凉的塑料外壳时，心里突然空了一下——这才想起，原来那盏灯早就不在了。真正的那盏，还留在她离开时的那个城市，说不定早就跟着春天的风，落在了某条开满樱花的小路上。

疫情最严重那会儿，她收拾行李的动作特别快，可又总在某个瞬间突然停下来。我坐在沙发上，看着她把白大褂叠得整整齐齐，塞进行李箱最上面，又把常用的那支钢笔小心地放进内兜，笔尖朝里贴着胸口。“就是去帮帮忙，”她蹲下来，替我理了理毛衣领子，声音比平时轻很多，“等那边情况稳定了，我就回来给你做最爱吃的萝卜炖牛腩。”那时候我没敢抱她，怕一抱就忍不住眼泪，只能紧紧攥着她的手腕说，每天都要给我报个平安。她点点头，眼睛亮亮的，像夜空中最亮的星星。可我当时没看出来，那星光里藏着多少没说出口的牵挂。

她到那边的第一个月，每天都会发消息来。有时候是凌晨两点，说刚忙完一轮，防护服里的衣服都能拧出水来；有时候是中午，拍一张盒饭的照片，说今天的青菜挺新鲜。我总是在手机这边等着，等她的消息，等窗外的天空慢慢亮起来。后来消息渐渐少了，偶尔收到一条语音，声音哑得厉害，就简单一句“别担心，我没事”。我知道她忙，知道她累，可我不知道，那些“没事”背后，是她咬着牙硬扛的多少个日夜。

接到电话那天，天色阴沉得让人喘不过气。电话那头的声音很陌生，说的每个字都像刀子扎在心上。现在想想，我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挂的电话，只记得抓起外套就要往车站跑，被家人死死拉住。他们说现在去不了，说一切都要等安排。我坐在地上，翻看手机里她的照片——照片上她笑得眼睛弯弯的，手里举着一朵刚摘的小雏菊。那是去年春天在公园拍的，她当时还说，等疫情结束，要再去一次，多摘几朵插在花瓶里。

她走之后，我把她的白大褂洗干净，叠得方方正正放在衣柜最上层。每次打开衣柜，都能闻到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好像她还在身边。我学着她的样子做饭，可怎么也做不出她做的萝卜炖牛腩那个味儿；她买的那盏小灯，我一直挂在阳台，每天晚上都打开，好像她还在家里等我。

去年春天，我终于去了她支援的那个城市。走在她曾经走过的街道上，看着路边开得正盛的樱花，突然想起她发过的一条语音：“这里的樱花真好看，等你来了，我们一起看。”风吹过来，花瓣轻轻落在我的肩上，就像她轻轻拍了拍我的背。我站在樱花树下，轻轻说了句“我来了，你看到了吗”，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现在，我还是每天晚上都打开阳台那盏小灯。虽然知道不是原来那盏了，但亮起来的时候，总觉得她就在某个地方看着我，像这盏灯一样，一直陪在我身边。等明年春天，我还要去看樱花，带着她的那份愿望，好好地活下去。因为我知道，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我们都能好好的，都能等到春暖花开的那一天。

其实有些习惯，一旦养成了就很难改掉。比如每天晚上走到阳台开灯这个动作，已经成了我生活里的一部分。有时候加班晚了，走在回家的路上，远远看见自家阳台亮着的那点光，心里就会踏实很多。邻居阿姨有次好奇地问：“你家阳台那盏灯怎么老是亮着？”我笑了笑说：“习惯了。”其实没说的是，那是我和她之间无声的约定。

记得她刚走那段时间，我整夜整夜睡不着。干脆爬起来，坐在阳台的椅子上，看着那盏小灯发愣。黄色的光晕在黑暗里特别温暖，看着看着，就好像能听见她在厨房哼着歌做饭的声音，能闻见萝卜炖牛腩的香味。那时候才明白，原来人走了，留下的习惯和记忆却还在生活里处处扎根。

她是个特别细心的人。以前我老是丢三落四，她就给我准备了好多小东西——玄关的钥匙挂钩、书房里的便签纸、还有这阳台上的小灯。她说：“我不在的时候，就让这些小物件替我照顾你。”没想到一句玩笑话，后来成了现实。

去年去她城市的时候，我特意多待了几天。按照她曾经发来的照片和描述，去了她每天上下班要走的路，去了她说过的那家便利店，还去了医院附近她常坐的长椅。坐在那张长椅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忽然觉得特别奇妙——虽然我们不在同一个时空，但至少踩过同一块地砖，看过同一棵树的影子。

有个清晨，我特意起了个大早，去了她说的那个能看到最好樱花的公园。晨练的老人慢悠悠地打着太极，偶尔有花瓣飘落在他们肩上。我在一棵开得特别茂盛的樱花树下坐了很久，想象着她曾经也在这里驻足过。后来有个老太太走过来，指着树说：“这棵树今年开得特别好。”我点点头，心里默默地说：“是啊，她要是能看到该多好。”

回来之后，我开始学着像她一样记录生活。拍下雨后湿漉漉的街道，拍下早餐煎得恰到好处的鸡蛋，拍下书桌上被阳光照亮的一角。偶尔也会写几句话，就像她以前在便签上给我留字条那样。慢慢地，我发现生活里那些细碎的美好，其实一直都在，只是以前太忙，总是错过。

现在每天下班回家，推开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阳台开灯。那盏灯在夜色中散发出柔和的光，照亮小小的一片天地。邻居家的小孩有次指着我家阳台说：“妈妈你看，那盏灯好像一颗小星星。”我在屋里听见了，心里微微一动。是啊，就像夜空中永远亮着的那颗星，虽然遥远，但始终在那里闪着光。

冬天又来了，雨水打在窗户上，发出细细碎碎的声响。我泡了杯热茶，坐在阳台的摇椅上。灯光在潮湿的空气里晕开一圈温暖，让人格外安心。昨天在超市看见很好的牛腩，我买了一块回来，试着按她留下的笔记慢慢炖。味道还是差了点，但比之前进步了不少。我想，慢慢来，总有一天能做出她那个味道。

等春天再来的时候，我要带上她最喜欢的那条丝巾去看樱花。把丝巾系在樱花树的枝头，让风吹着它轻轻飘动，就像她在花丛中微笑。然后我要坐在树下，好好跟她说说这一年的故事——说说工作上的小成就，说说朋友们的近况，说说我终于学会了做她最拿手的那道菜。

生命里有些人，虽然只能陪我们走一段路，但他们留下的光，却能在往后的每个黑夜里继续照亮前行的方向。就像这盏冬夜里的灯，虽然小小的，却足够温暖。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带着这些光，继续往前走，直到下一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