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因人爱而美，人因花美而悦

HaKuna Matata!

雨停的午后，灰白的云层里，隐隐透出些光亮，虽不灿烂，却也足以引我出门。信步走到附近的公园，空气是滤过一般的清新，带着泥土与草木混合的、湿漉漉的甜润。四下里静悄悄的，唯有高处树叶上积存的雨水，偶尔承受不住重量，“嗒”的一声，坠落到地面的水洼里，漾开一圈幽幽的圆晕。

便在这时，我看见了它——那一树粲然的木芙蓉。它就立在步道旁一处不显眼的角落，平日里走过，似乎也未曾多加留意。此刻，却像一场无声的戏剧，骤然拉开了帷幕，将那满树繁花，毫无保留地推到了我的眼前。那是一种怎样酣畅淋漓的盛放啊！一朵挨着一朵，一簇拥着一簇，密密匝匝地缀满了纤柔的枝条。花色是那种极柔媚的，瓣尖上晕着浅浅的绯红，愈向花心，便愈淡作一抹几近于无的粉，最后融化在乳白色的底子里。昨夜的雨，不，方才的雨，竟成了它最华美的点缀。一颗颗晶莹饱满的雨珠，或是凝在花瓣的边缘，将坠未坠，颤巍巍的，像美人含情的泪；或是安然睡在宽厚的花心，聚成一小汪明澈的微型湖泊，倒映着天光云影。

我忽然便有些痴了，雨后的木芙蓉，真真切切地让我明白了何为“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那是一种洗尽铅华后的清丽，一种经历风雨反而愈发鲜妍的从容。唐人笔下有“芙蓉天上遇新枝，不向东风怨未开”的句子，眼前这花，不正是在这秋雨初霁的午后，迎来了自己最绚烂的时光么？雨水于它，不是摧折，竟是成全。那一份娇憨，一份明净，恰如白居易所描绘的“晚凉思饮两三杯，召得江头酒客来。莫怕秋无伴醉物，水莲花尽木莲开”，自有一番不畏寒凉、独占秋光的潇洒气度。

我立在树下，久久不愿离去。这静寂的午后，这无人的一角，仿佛独独成了我与它相对的世界。看着这“千林扫作一番黄，只有芙蓉独自芳”的景象，我不禁想，这花，怕是因了我的凝视，才显得这般美吧？若无人欣赏，它不过是自开自落，在寂静中完成一次生命的轮回罢了。而我的到来，我的惊叹，我的这一番凝眸，似乎才将它的美从沉睡中唤醒，赋予了它审美的意义。而反过来说，我这一颗被俗事务萦绕而略感空落的心，不也正因了这不期而遇的绚烂，而被熨帖得如此平和、如此喜悦么？此刻心境，倒有几分契合了王维在《辛夷坞》中那物我两忘的禅意：“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只是，今日有我在此，这开落便不再寂寞。

这真是一场两全其美的邂逅了。花因人爱而美，人因花美而悦。我并未为它浇过一瓢水，它却慷慨地赠我以满怀的芳华与片刻的悠然。这无言的自然，总在你失意于一处时，又在另一处为你悄悄开出一片灿烂来，正所谓“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了。归去时，回望那树芙蓉，在渐浓的暮色里，依旧静静地开着，像一个温柔的、粉白色的梦，载着满满的秋意与诗情，沉入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