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当车子驶入乌兰布统时,便觉着连风都换了颜色。那是一种醇熟而温润的调子,像是用阳光酿透了的陈酒,泼洒在无垠的丘峦之上。山岗是柔和的,曲线丰腴,披着金棕与赭红交织的绒毯;白桦林则瘦削些,一株株立着,将疏朗的、金灿灿的叶子举向高而蓝的天空。风过处,便有千万片碎金簌簌地摇落,带着一种决绝的、灿烂的凄美。</p><p class="ql-block">此行的精魂,却在那每日的清晨和将尽时的逆光里。那光是斜斜地、毫不吝惜地泼洒过来的,给万物的轮廓都镀上了一圈流动的白金。也就在那时,草原真正的主人登场了。是牛羊马群。它们走得慢,沉稳得像一座座移动的礁石。那厚重的毛皮在逆光里成了茸茸的剪影,只有脊背边缘那一道亮得灼眼的金线,随着步履微微起伏,羊群便活泼得多,像一片被风驱赶着的、圆滚滚的云,贴着地面流淌。它们的绒毛被光线穿透,竟泛出一种半透明的、暖融融的光晕,仿佛每一只都是一盏小小的、会走路的灯笼。它们挤挤挨挨地涌过山坡,那光便也跟着流动,成了一片浮动的光河。 二十五日清晨,当我站立在这微微的山坡上,晨光还未十分热烈,只是那么一抹淡金色的光晕,懒懒地渲染着东边的天际。底下萨林河的对岸,那小小的、静谧的乡村,尚在薄薄的梦里未曾全然醒来。几缕乳白色的晨烟,从黛色的瓦檐间、从疏疏的林梢头,袅袅地、娜娜地升腾起来,像是大地沉静而温柔的呼吸,在微凉的空气里,拉成一条条纤柔的纱,又缓缓地散开,融进那片淡金的光晕里,给这安详的村落笼上了一层如梦似幻的薄绡。视线越过那参差的屋顶,便望见了那条蜿蜒的萨林河砂滩。河水是清浅的,在晨光下泛着鱼鳞似的细碎银光,静静地流着。而最动人的,是河岸那片开阔的、白茫茫的砂滩。也就在这时,一阵闷雷似的、却又清脆有力的声响,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先是一阵风,随即,一群马,仿佛是从那光与烟的帷幕后猛然冲将出来的神骏,闯入了这幅静美的画图。</p><p class="ql-block">它们的身躯是那样饱满而健硕,棕色的、黑色的、栗色的皮毛,在愈来愈亮的晨光里,像是一匹匹流动的锦缎,闪着油亮而活泼的光泽。长鬃飞扬,四蹄翻腾,有力地、豪迈地叩击着湿润而坚实的砂地,溅起一片片细密的水珠,在阳光里倏地一亮,又纷纷落下。它们奔跑着,争先恐后,像一股不可阻挡的、生命的洪流,沿着那闪闪的河岸,奔驰而来。那雄浑的嘶鸣,那急促的、如鼓点般撼人心魄的蹄声,刹那间便充满了整个河谷,将那清晨的宁静撞得粉碎,却又生出一种更为宏大、更为动人的生气来。</p><p class="ql-block">我痴痴地望着,心里仿佛也被这马蹄踏过,激起一阵慷慨而激动的震颤。这静与动的交织,这柔美与雄浑的对照,这大地沉睡的呼吸与生命奔放的呐喊,竟融合得如此完美,成就了这清晨最壮丽的一瞬。</p><p class="ql-block">在短短的几天拍摄中,我便做了一场金色的梦。这梦的主角,不是山,不是树,而是那些在逆光中行走的、沉默而丰饶的生命。它们才是这片土地上,最古老,也最动人的诗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