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一)

李新生

离开家乡宝鸡，在广东打拼几十年。但思乡的情怀始终不曾减少，终于等到空闲，回到故乡。脚踩上那片熟悉的黄土地时，心一下子沉了下来，像是漂泊多年的叶子终于落回了根旁。风从秦岭那边吹过来，带着山间的湿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柿子甜香。

在关山草坡上，我和老伴正站在那儿拍照。我们并肩而立，感觉那样自然，只觉得这画面熟悉得让人心颤——小时候，我想，父母也许这样牵着手，走在田埂上，走在夕阳里。

再往山腰走，是一片更开阔的坡地，草色青黄相间，湖水安静地卧在山谷里，像一面蒙尘的镜子被轻轻擦亮。几头牛在远处吃草，慢悠悠地甩着尾巴。我们就那么站着，望着湖，望着山，仿佛一起走过的几十年。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所谓故乡，不只是土地，更是有人愿意陪你站在风里，看同一片风景。

沿着步道往上，到了一处观景台。栏杆上写着“禁止翻越”，可谁又真会去翻呢？站在这儿，山连着山，云浮在山顶，风从耳边轻轻刮过，像在低语。扶着栏杆，望向远方，帽子被风吹得微微晃动。也许是小时候爬过的山头，也许是老屋前那棵老柿子树。

不远处，老伴正举着手机，对着山坡拍照。他拍牛，拍溪水，拍阳光洒在草尖上的光点。他拍得认真，像要把整个秋天都装进手机里。我忽然想起自己年轻时，离家前夜，也是这样拿着相机，在院子里一圈圈地拍：墙角的南瓜藤、门边的石墩、屋檐下挂着的辣椒串……那时不懂，原来人要等到离开很久，才懂得什么值得记住。

午后，我和妹妹安静地晒着太阳。聊聊家常，述说着那些早已逝去的陈年往事。

我们在千阳湿地公园散步。湖水映着山影，人与树的倒影也在水里轻轻晃动。空气清新，家乡也愈加美丽了。

我站在湖边，望着远处的水面。阳光洒在湖上，碎成一片片金子。这里很静，像是在等什么，又像是什么都不等。也许，我只是在回味——回味小时候，回味母亲在岸边喊她回家吃饭的声音。有些记忆，不需要人分享，自己站着，就能热了眼眶。

林子里的光线斑驳，树影婆娑。阳光穿过树叶，在我们身上洒下点点光斑，像时光的碎金。可我知道，那一定是关于“从前”的事——从前哪棵果树最好吃，哪条小路最方便，哪年秋天的柿子最甜。

石桥上的风特别清爽。桥下河水缓缓流过，远处山脚下是几户人家，炊烟隐约可见，桥是旧的，路是老的，可心情却是爽朗的。

我站在桥上，手扶栏杆，看着河水，看着山。想起小时候和伙伴们在桥下捉螃蟹，也许是某年暴雨后河水暴涨，父亲背我过桥的背影。

老伴站在桥上，背影挺直。他望着远处的山和河，神情平静，像在跟老朋友打招呼。他的黑外套被风吹得微微鼓起，像要飞起来。可他知道，他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就够了。

村口的石雕前，手扶石牛，像在抚摸一段童年。身后的老屋红墙白窗，静默地立着，像在等谁回来住一晚。

村中晒场上，堆满了金黄的玉米。我弯着腰，翻看着，一穗一穗地看，像是在清点一年的收成，也清点一年的平安。这场景，和我记忆里父亲母亲秋收时一模一样——忙，却欢喜。

在“周建筑遗址”的石碑前，背景是老屋、是树、是这片土地千百年来不变的轮廓。

这是家乡弯柏树村的柿子树，果实累累。可乡亲们却对柿子失去了兴趣，任其自生自灭。

我非常开心，亲手摘一些家乡的柿子，便想起小时候的情景。一幌便是几十年。正是，少小离家老大回，儿童相见不相识。但是，现在到村里却很难见到儿童。

红红的柿子，让心爽快起来

这不仅是果实，更是时间的回礼，是土地的问候，是故乡说的那句：“你终于回来了。”

我站着，像在完成一个仪式——和故乡重逢的仪式。

这多像小时候那样，纯粹，欢喜。树还是那棵树，只是多了些岁月，多了些思念。

想想，有时快乐竟是那样简单，家乡的泥土、空气、柿子，就让人倍感愉悦。

看着满树红果。风一吹，几片叶子落下，像在鼓掌。我知道，这一幕，会留在我的记忆里，像所有关于故乡的画面一样——不华丽，却温暖；不遥远，却珍贵。

我走了很久，看了很多，拍了很多，可最后发现，最该记住的，不是风景，而是那些笑着的人——他们站在故乡的风里，像一盏盏不灭的灯，告诉我：你从未真正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