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部长先生

梅子

<p class="ql-block">今天提笔,想写写我家先生,我总爱在心里称他为我“我的部长先生”。</p><p class="ql-block">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是他到乡政府报到那天。那时我18岁高中毕业通过招干考试进入财税队伍,被分配到人民公社——也就是后来的乡政府,担任驻乡财政员。而他,是新来的乡武装部长。</p><p class="ql-block">那天,整个乡政府静悄悄的,就我一人。他寻了半天,找到我房门口——那间屋子兼作我的办公室。他有些疑惑地问:“怎么没有一个人?”</p><p class="ql-block">我抬起头,回道:“怎么没人?我不是吗?”</p><p class="ql-block">他听了,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时,公社办公室的钥匙归我管,连人家登记结婚都是我代办,广播站也由我代管。除了财税业务,我还在参加电大学习。平时工作忙,总是临到考试前才废寝忘食地做题、看书、背书。</p><p class="ql-block">我墙上贴着一张纸,写着:“闲谈不得超过五分钟。”他看见这几个字,大概觉得不便打扰,寒暄两句便回去了。</p><p class="ql-block">现在回想,那时真是认真得可爱。看书累了,甚至不敢看床——一扭头见到,就忍不住想躺下睡去。要背的内容太多,思路一旦打断,就很难再进入状态。</p><p class="ql-block">我还有个“坏习惯”:总觉得准备太早容易忘记,非要等到考试前一个月才开始奋力拼搏。那时,我几乎能把整本书背下来。记得有一次考党史,第一道大题就占了60分,答案在书上有足足十页之多。看到题目那一刻,我欣喜极了,脑子里文思泉涌,笔尖都快跟不上记忆的速度。一口气写满几页纸,几位监考老师都围过来,看我奋笔疾书。交卷时,他们不约而同地对我竖起大拇指。</p><p class="ql-block">我那时心里总憋着一股劲,想要每次都考第一,弥补没能上全日制大学的遗憾。所以,格外认真,也格外拼命。</p><p class="ql-block">第二天他又来了,我依旧在伏案看书。他后来告诉我,从第一眼起,心里就挺佩服我的。他是当兵退伍,先到供销社工作了两年,才调来的。身边已工作的人大多不再摸书本,他也在读自学中专,见到我,便觉得往后读书有伴了。</p><p class="ql-block">我一听说他读中专,立刻劝他:“中专和你高中毕业文凭区别不大,为什么不直接读大专呢?工作后的时间,最是宝贵。”他想了想,觉得在理,很快便转去读了大专。再后来,党校招收本科班,我们一同报名,成了同班同学,更是同一小组的学友。我的成绩一直比他好些,还评上了省优秀学员——在读书这件事上,他确实是佩服我的。</p><p class="ql-block">作为驻乡财政员,每年有一个繁重的工作,便是将农业税结算到每家每户,分户抄写厚厚一本征收帐册。自从小周先生来了以后,这份枯燥的任务便被他全包了。他写得一手好字,工整又漂亮。原来需要我忙活一周的帐册,他利用几个晚上就能完成。当我捧着那本字迹俊秀、页面干净的厚厚帐册时,心里的感动无以言表。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背后,是他无声的体贴与支撑。</p><p class="ql-block">他的细心远不止于此。每次和大家一起下村,他总会提前把自行车停在我身边,后座上还细心垫了一块厚厚的软垫,怕我坐着硌得不舒服。在同事们善意又热闹的哄笑声中,我们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一辆车上,走在了一起。</p><p class="ql-block">更有在我独自去村里收农业税时,他总会“恰好”出现,主动陪伴左右。若遇上不愿交税、语气难听的村民,他会立刻上前一步,挡在我身前。那一刻,他不仅是伙伴,更是我的守护者,用行动告诉我:有他在,我无需害怕。</p><p class="ql-block">他在公社的房间就在我隔壁。我们一起学习,一起在食堂吃饭,乡政府里以本地干部为主,那时食堂三餐,常常只有我们两个“常住人口”的身影。他特别爱唱歌,总喜欢用那个小录音机听音乐。就因为有一次午休时音乐声稍大了些,影响了隔壁的书记休息,书记便让他搬到了楼下。看他那时伤心难过的样子,我觉得既无奈又有些可爱。</p><p class="ql-block">记得他第一次上台唱歌,是唱那时正流行的《酒干倘卖无》。那场晚会,我是主持人。报幕时,我特意着重地介绍了他。大礼堂里坐满了近千人,他的歌声响起,质朴而充满感情。我前后主持过三次晚会,次次他都上台演唱。而所有歌声里,记忆最新、最亮的,依旧是那一首。</p> <p class="ql-block">他当过兵,生活习惯极好,会自己洗衣服,甚至飞针走线地缝被子。我住在楼上,每天要用铅桶去井边打水,颇为吃力。他见了,总是二话不说,接过铅桶就去井边,将满满一桶水稳稳地提到我房间门口。</p><p class="ql-block">这份体贴,有时还带着一点不动声色的“占有欲”。有一次,同在乡政府的税务员图方便,想请我帮忙缝洗被子。不知怎么让他知道了,他立刻行动起来,二话不说,帮我将那床被子拆洗得干干净净,晾晒在阳光下,待干透后,又一针一线地缝得整整齐齐。看着他一个大男人坐在那儿,低头专注地引线穿针,我心里既觉得佩服,又泛起一丝说不清的、被妥善保护着的暖意。</p><p class="ql-block">那么,我们俩究竟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呢?似乎没有一个确切的仪式。只记得有一次,他写信给我——那时即便在同个单位,有些话似乎也适合用笔来说。信里提到,供销社老同事给他介绍了一个城关的女朋友。他这个人,平时就沉默寡言,第一次去对方家里,更是无话可说,局促得不知如何是好。回来后,他便直接告诉我,没成功,对方家里有些看不起他是乡下人。他说想在身边找一个知根知底的……</p><p class="ql-block">现在回想起来,那憨直的语气里,藏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呢?当时,单位里也有他的两位朋友在追求我。有人半开玩笑地劝他:“你就别来插一脚了。”他听了,立刻认真地反驳回去:“单相思的有什么用?”这话说得干脆,也像是在给自己鼓劲。</p><p class="ql-block">那时候的我,心思特别单纯,甚至有些执拗。我内心认定,谈男朋友是一件让人害羞、甚至“不光彩”的事。我给自己立下了一个严格的目标:三年电大没有毕业,绝不允许谈对象。</p><p class="ql-block">那时在农村工作的年轻人本就少,像我这样18岁就在公社工作的女孩更是凤毛麟角,因此,热心来说媒、介绍对象的人几乎踏破了门槛。对此,我一律避而远之。有一次,所里的领导来乡政府询问我的工作表现,同事们无不赞不绝口,最后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谈对象。”他们还说,谁要是当着我面提谈恋爱,我就能急得哭出来。</p><p class="ql-block">可越是如此,身边的人就越是爱拿这个开玩笑。我人缘好,那些考上大学的中学同学一放假,就常三五个、两三个地结伴来乡政府看我。他们一走,乡里的同事们便会围上来好奇地打听:“今天来的这几个里,有你的男朋友吗?”在我一次次否定后,有人便会打趣道:“看来追我们小姑娘的人,凑齐一桌都坐不下了!”</p><p class="ql-block">听到这样的玩笑,我心里并不好受,反而有些委屈和焦虑。在那个环境里,一个女孩子若一直不找对象,名声似乎也会变得奇怪,仿佛成了一个问题。外界的关注无形中成了一种压力。</p><p class="ql-block">正是这份单纯的坚持与外界的善意的“逼迫”,让我在完成电大学业的那一刻,感到了一种“许可”与“解脱”。也几乎是在那个时候,那个一直默默陪在我身边,用行动而非言语表达一切的小周,便自然而然地,从“同事小周”成为了我的恋人。我们的关系,与其说是一场热烈的追求,不如说是一场水到渠成的认可——在我为自己设定的目标达成之日,他,就是那个我唯一想要也唯一认可的选择。</p> <p class="ql-block">确定恋爱关系后,因工作出色,小周先被调到了区政府所在地的长街镇担任武装部长。当时镇里住房紧张,他便暂时住在我家里。</p><p class="ql-block">从那时起,他便开始了近一年的“长途跋涉”。每天晚上,他都会骑上近五十分钟的自行车,从长街镇赶到我所在的龙浦乡政府来陪伴我,只因怕我一个人会觉得孤单寂寞。待到夜色深沉,将近十一点,他又会跨上那辆自行车,独自骑回长街。这条路,他风雨无阻地来回奔波,那份执着与体贴,至今想来,仍让我心底泛起暖流。</p><p class="ql-block">那时候的我们,感情是特别纯洁的。我俩谈了整整六年恋爱,我内心有一个坚定的信念:要把最宝贵的时刻,留到结婚那一晚。在这件事上,小周他一直都非常尊重我,从无半分勉强。</p><p class="ql-block">后来,为了能在税务所分到房子,我们提前登记领取了结婚证。有了那一纸婚书,小周有时会半开玩笑地问我:“你看,我们已经是合法夫妻了,还要一直保持到举办婚礼的那一天吗?”</p><p class="ql-block">我的回答总是斩钉截铁:“当然要!万一在办婚礼之前我们分手了呢?我可不能对不起我未来的老公。”</p><p class="ql-block">我之所以如此坚持,是因为亲眼见过身边一些朋友,因一时冲动而后悔不已。我希望我们的婚姻,从里到外,从形式到实质,都干干净净、完完整整,不留下任何一丝遗憾与瑕疵。他听了,也总是理解地笑笑,不再多言,依旧恪守着那份君子之约。</p><p class="ql-block">这份长达六年的等待与坚守,那份发于情、止于礼的尊重,让我们的新婚之夜,成为了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庄严而喜悦的交付。当那一刻来临,我们彼此都清楚,这份完整与纯粹,是对我们漫长爱情长跑最好的加冕。</p> <p class="ql-block">一年不到,我也调到了长街镇当财政员。命运仿佛绕了一个圈,又将我们送到了同一个原点——我俩又在同一个单位上班了,恢复了同出同进的日子。</p><p class="ql-block">生活就在这平淡而温馨的节奏中缓缓流淌。记得有一天,我刚为一位老人开具了自产自销的发票,走出办公室,在走廊上遇见了小周。他像是随口一问:“刚刚找你开票的那位老人家,你认识吗?”</p><p class="ql-block">我摇摇头,全然未觉:“不认识呀。”</p><p class="ql-block">他脸上浮现出那种带着点心疼和宠溺的笑意,轻声说:“那是我的老父亲。”</p><p class="ql-block">我当下就愣住了,心里瞬间涌上巨大的懊恼与羞涩——真是太尴尬了!未来的公公就站在面前,我竟然浑然不知,甚至连一杯清茶都没有奉上。</p><p class="ql-block">“你为啥不早说呢?”我忍不住嗔怪他。</p><p class="ql-block">他却宽厚地笑笑,安慰道:“没事的。我父亲很高兴,对我说,这个姑娘工作态度好,对待一个不认识的老人也这么热情周到,是个好姑娘。”</p><p class="ql-block">他这句转述,比任何情话都让我感到安心和温暖。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刻,我已经用最真实、最本分的样子,通过了这场“意外”的考核。这份来自他至亲的、朴素的认可,仿佛为我们爱情的长跑,盖下了一个充满祝福的印章。</p> <p class="ql-block">因为工作在一起,朝夕相处,许多话反而不好意思当面说了。那时候没有手机,情感的交流便依赖于最传统,也最郑重的方式——笔和纸。小周他不善言辞,却开始为我写日记,一天天,一月月,竟也写满了厚厚的三大本。若按一本两百页算,这六百多页的琐碎记录与深沉心事,便是他写给我的六百多封无声情书了。</p><p class="ql-block">有一次,我在他的日记里偶然看到一则记录。那是我生日那天,税务所里几位要好的同事来龙浦乡政府为我庆祝。那时刚刚兴起跳交谊舞,一位男同事热情地教我跳了几曲。小周在日记里,老老实实地写下了他当时心中的那份不满与翻涌的醋意。我读到后,心里先是讶异,随即泛起一丝被人在乎的甜,之后便悄悄将学舞这件事搁下了,以至于后来退休进入老年大学,跟着姐姐重新学习时,我依然是个“零基础”的学员。</p><p class="ql-block">我们的业余生活,大半被各式棋牌填满。我们一起学桥牌,玩军棋、跳棋、围棋。说来有趣,在这些智力的博弈上,他大多是我的“手下败将”。学桥牌时,我凭着爱看书的劲头,借来一本国外翻译的桥牌专著,认真研读,还记下满满一本笔记。凭着这股钻研劲,我第一次参加全县桥牌比赛就拿到了冠军。而我的小周先生,每逢比赛若规定只能一人上场,只要有我在,他便心甘情愿地退居一旁,成了我的专属“旁观者”,他的牌技,自然也离我越来越远了。</p><p class="ql-block">至于跳棋,我更是“杀遍”镇政府无敌手,几乎是十局十赢。曾有位自诩为高手的同事,声称从未遇到过对手,最终却在我手下输得没了脾气。后来,这个“传统”延续到了家里。女儿小时候向我挑战,好不容易打了个平手,竟委屈地哭起了鼻子。她爸爸立刻上前,笑着“主持公道”:“你妈妈可是打遍天下无敌手,你是第一个能和她打平的人呢!”女儿听了,立刻用崇拜的眼神望向我,心里这才平衡,破涕为笑。</p> <p class="ql-block">结婚前,我老爸拉着小周先生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我家这个小女儿,上面有四个姐姐,从小娇生惯养,没做过什么家务,请你以后多担待。” 小周马上接过话,语气恳切而真诚:“放心吧,爸。懒人有懒福,家里的活儿我会多做的。”</p><p class="ql-block">这份承诺,他用了整整一生来践行。</p><p class="ql-block">老公对我家一直心怀感恩。我家没要一分钱彩礼,结婚的房子,还是我单位分的那套二室一厅的公房。除了置办一套家具,房间里的家电和所有结婚用品,都是我用自己的积蓄早早准备好的。我18岁工作,26岁结婚,家里从未让我上交一分钱。那时有位好闺蜜在供销社上班,有什么好看时髦的货品总会及时通知我,让我能提前置办妥当。因此,结婚时我手上还有不少余钱,心里觉得既踏实又开心。</p><p class="ql-block">然而,幸福的新生活刚刚开始,考验便接踵而至。我们结婚刚半年,我老爸就去世了。而小周先生对老岳父的承诺,在往后的岁月里,愈发显得沉重而珍贵。</p><p class="ql-block">他真的包揽了洗衣、烧饭、拖地板等大部分家务。每天晚饭后,同住一栋楼的同事们喜欢串门,每每看到我家先生在厨房洗碗,总会开玩笑地说:“你怎么这么会干活?单位评第一模范丈夫非你莫属!”他只是憨厚地笑笑。起初洗衣服要到宿舍旁边的单位井边,那里有洗衣长台,他去了几次,被同事们围观得难为情,后来便宁愿在家里的小水池里凑合着洗。这个洗衣服的习惯,他一直保持至今,我好像从未帮他洗过一次。</p><p class="ql-block">更大的考验,发生在我生孩子之前。我因卵巢囊肿动了一次大手术,病休了四个月。这次生病,老公的表现赢得了医生、家人和单位同事的一致好评。我住院半个月,他一日三餐都亲自送到医院,风雨无阻。有时我妈做好了饭菜让他先吃饱再送,他总是说:“不能饿着病人”,要保证第一时间把热饭热菜送到我手上。他怕我无聊,在我吃完后,会坐在床边读书报给我听。</p><p class="ql-block">最让我感动的是那些琐碎却磨人的照料。我每次在痰盂里小便后,自己闻到气味都会恶心呕吐,小周总是第一时间帮我倒掉并清洗干净,再默默放回床下。我躺在床上因伤口剧痛无法自己翻身,他就一次次不厌其烦地帮我。每天几次帮我擦身洗澡,他也从无半句怨言。连妈妈都红着眼圈说:“这样的女婿,实在难得。”</p><p class="ql-block">在手术台上,我听到医生讨论,怕囊肿复发再次手术更痛苦,建议将两侧卵巢全部切除,但那也意味着我将永远失去做母亲的权利。老公知道后,毫不犹豫地对医生说:“没事的,没有孩子我们两个人一起过。”我在麻醉中听到,用尽力气大声喊道:“医生,千万保留!我要孩子,不能全部切完!”在我的苦苦哀求下,医生最终为我保留了一侧的四分之一卵巢,但告知我们,今后自然生育的机会只有20%。</p><p class="ql-block">手术后的头几天,我总被噩梦缠绕,梦见自己这辈子生不了孩子,被人骂“绝种”,在梦里哭醒了好几次。我总是不甘地问:“上帝为什么不能善待我这个好人?” 每次我哭,小周就紧紧抱着我,为我擦去脸上的泪水,安慰我。我对他说:“你对我这么好,如果不能为你生个孩子,我一辈子良心都过不去。”</p> <p class="ql-block">因为卵巢手术,医生叮嘱一年内不能怀孕。为了预防手术可能造成的输卵管粘连,我们听从医生建议,决定去做输卵管疏通手术。我俩专程去到杭州,借住在朋友家整整一个月。医生提前告知,这个疏通过程会非常痛苦。但我没有丝毫犹豫,我说:“我不怕疼,只要能怀上孩子,什么苦我都能吃。” 整个过程中,我全程咬着牙,硬是坚持了下来。</p><p class="ql-block">所有的坚持与忍耐,都在三个月后得到了命运最珍贵的回馈——我怀孕了。当验孕结果出来的那一刻,全家人都激动不已。这个概率不到20%的珍贵孩子,她的到来,承载了我们太多的期盼、泪水和共同的坚守,实在来得太不容易。</p><p class="ql-block">女儿降临后,小周先生爱不释手,那份初为人父的喜悦与珍视,溢于言表。我看着他小心翼翼抱着女儿的样子,总会想起手术台上他说的那句“没有孩子我们两个人一起过”,便忍不住开玩笑地问他:“你当初不是说没有孩子也没关系吗?现在怎么宝贝得不行,女儿都成第一位了?”</p><p class="ql-block">他听着,只是憨厚地笑着,目光始终离不开怀中那个小小的、软软的生命。那一刻,所有的苦难都化作了绵长的幸福,在我们三人之间静静流淌。</p> <p class="ql-block">我怀孕时,恰逢老公因“撤区并乡”的工作调动,被派到历洋区历洋镇当武装部长(后来又通过考试进入宁海武装部任军事科长)。我一个人留在长街工作,好在有妈妈陪在身边照顾。那段日子,我也开始慢慢地、认真地学做起家务来。</p><p class="ql-block">等到我们终于能一起到宁海城关工作时,女儿已经快满两周半了。她不到两岁就去了宁海的托儿所,先跟着爸爸生活。我则是在半年后,才从长街税务所调到宁海税务师事务所。当时单位要成立税务师事务所,必须有五位税务师才能获批执照,我是其中之一,正因为有这个契机,我们才最终完成了全家在城关的团聚。</p><p class="ql-block">小周先生对女儿“小小周”的宠爱,几乎到了“毫无原则”的地步。女儿刚满周岁时,有一次不小心尿湿了裤子,我想稍微教训她一下,让她记住下次要提前叫人。当我故意板起脸追在女儿身后时,老公一个箭步挡在中间,像个坚定的守护神,说:“别打孩子,你要打就打我好了。”我真是哭笑不得,对他说:“你痛,女儿又不会知道,她还是学不会不能随地小便呀。”</p><p class="ql-block">他带女儿去医院打预防针,见护士第一针没扎准,就会心疼得不行,恨不得立刻换个护士来。我家邻居就是医院里技术顶尖的护士,可就连她看到我女儿,也常常下不了手。她说:“我们医生给别的孩子打针都能‘一针见血’,轮到自家孩子,心就软了,手就抖了。”</p><p class="ql-block">相比之下,我这个母亲就显得“硬朗”许多。女儿换牙时,所有的乳牙都是我亲手拔的。老公在一旁只会干着急,心疼得看不下去,最后总是说:“还是你来吧,我下不了手。”我会先和女儿温柔地商量,因为她从小不吃糖,牙齿白白净净,没有一个蛀牙。我就对她说:“这么漂亮的小白牙,小鸟看见了,一定会抢着来叼去做项链的哦。”正说着,看到窗外一只鸟飞过,女儿就会急忙说:“妈妈你快点儿动手,一会儿小鸟飞走啦!”就在她这分神的瞬间,我手起线落,牙齿已被飞速拔出,她还没感觉到疼,事情就完成了。每次剪头发也一样,老公总会心疼女儿好不容易留起的长发,我就对女儿说:“长头发会吸收你脑袋的营养,你这么聪明,要是头发太长,可能会慢慢变笨的哦。”女儿觉得有道理,便也愿意乖乖地去理发店了。</p> <p class="ql-block">时光荏苒,我们陪伴女儿直到她小学毕业。之后,她便一个人考去杭州,读完了初中和高中,又上了大学,在宁波工作了两年。这整整十二年间,家里便只剩下我和老公两个人。</p><p class="ql-block">女儿去杭州后,我的工作也有变动。在她小学一年级时,税务师事务所与行政机关脱钩,我便调回到了国税局。新单位离家很近,走路不过十分钟。可即便如此,小周先生的“接送服务”却从未停止。</p><p class="ql-block">每天早晨,他开车送我到单位吃早餐;每天下午下班,他的车总会提前等在单位楼下。我们局长和同事们看在眼里,时常跟我开玩笑:“这么好的老公,到底是哪里找到的?”</p><p class="ql-block">我总是笑着,带着一点小小的自豪回答:“是点了灯笼才找到的。”</p><p class="ql-block">其实私下里,我也曾心疼地问他:“你下班了为什么不先回家,把饭烧好等我呢?何必特地跑来接这一趟。”</p><p class="ql-block">他的回答朴素至极,却也深情至极:“接你一起回家,让你烧饭,我来洗碗。这样一起生活,才有意思。”</p><p class="ql-block">原来,他珍惜的并非是“接送”这个形式,而是这每日固定的、独属于我们两人的相伴时光。从清晨一同出门,到黄昏并肩归家,在柴米油盐的协作间,日子便在这“一起”的意味中,过得有滋有味,充满了踏实的暖意。</p> <p class="ql-block">后来,女儿又回到了宁海工作。用她自己的话说,她现在生活的“幸福指数”太高了——早上醒来,爸爸已经为她准备好了早餐;在她没买车之前,爸爸天天负责接送她上下班。</p><p class="ql-block">她单位的领导都忍不住开玩笑:“你爸天天这么接送你,你妈妈可没这个待遇吧?”</p><p class="ql-block">女儿回来问我,我笑着告诉她真相:“你还没回家的时候,你爸天天接送的是我。现在我退休了,这‘专属司机’的待遇,可不就转移给你了。”</p><p class="ql-block">如今,女儿晚上下班后,总有丰富的晚餐等着她。她想去哪里玩,不管多早或多晚,是去宁波还是宁海动车站,只要一句话,爸爸的接送服务便“理所当然”地即刻上线。</p><p class="ql-block">看着他们父女俩,我时常觉得,小周先生那满腔的柔情与担当,仿佛从未被岁月磨损分毫,只是从我这个“老伴”身上,自然地流淌到了“小情人”那里。这份几十年如一日的、用行动表达的爱,构成了我们这个家最坚实、最温暖的底色。</p><p class="ql-block">岁月为证,青丝已成白发。当年的小周同志,后来成了大家尊敬的领导,可在我这里,他仿佛还是那个第一天报到,在我门口探头问“怎么没有一个人”的腼腆青年。“小周”——这个称呼,从青春叫到暮年,未曾改变。它封存了我们相遇时所有的美好,每每唤出口,岁月便温柔地退后,他还是我的小周,我也还是那个被他默默守护着的姑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