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一枕幽梦渡江海</p><p class="ql-block"> 雪 容</p><p class="ql-block"> 2025.11.01</p><p class="ql-block">这“人生苦短”四个字,原是说烂了的,此刻却像一滴凉墨,悄无声息地滴在我心上,慢慢地洇开,浸透了周遭所有的颜色。可不是么?八十多年的光阴,听起来漫长,真掰开来细数,除去懵懂的童年,惶惑的少年,再除去为生计疲于奔命的壮岁,所余下的,能容自己从容品咂的,又有几时呢?这短,便短得有些心惊了。而这苦,倒也未必尽是撕心裂肺的痛楚,更多时候,是梅雨时节檐下那若有若无的潮气,不知不觉便渗入骨子里去;是独行夜路时,鞋底硌着的一粒碎石子,不大,却足以让你每一步都走得不太平顺。这便是人生的风风雨雨了,不大不小,不疾不徐,却总在你未曾预备的时候,悄然袭来。</p><p class="ql-block">正沉吟间,心里便浮起那后半句来,“一枕幽梦”。这真是极妙的转圜。仿佛一个被尘世风雨淋得透湿的旅人,终于寻着一处可以暂避的屋檐。这“枕”,便是息心之所;这“梦”,便是超然之界。现实里的种种逼仄,到了梦中,便可天高地阔,无拘无束。那短促的人生,那恼人的风雨,仿佛都可以在这一枕之上,被轻轻地搁下,暂且忘却了。这幽梦,是苦短的补偿,是风雨的慰藉,带着些许凄清的甜意,像夏夜远处飘来的一缕笛音,渺茫得很,却真切地抚慰了失眠的人。</p><p class="ql-block">然而,人总不能永远沉在梦里。梦的甜美,在于醒转之后,唇齿间尚有余甘,更在于醒来时,发觉身侧有可以依傍的体温。于是便想到了“患难与共”。这四字,是沉甸甸的,有金石之声。风雨来时,独自撑一把伞,总觉得单薄,伞骨在风里格格地响,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若此时,有另一人默默地走近,一同握住那冰凉的伞柄,虽不能叫风雨立时停歇,但那伞下的天地,登时便稳当了,也暖了。这情,平顺时是看不真切的,如同春日池塘,水波粼粼,只见其美;必得等到秋风乍起,水瘦山寒,池底的石子与沟壑方一一显现。那便是“情深”的本来面目了,质朴,坚定,没有任何花巧。</p><p class="ql-block">由这情深,便自然“通江达海”了。这气象,陡然开阔起来。先前那一点个人的、内敛的愁绪与慰藉,至此豁然贯通,化作了莽莽苍苍的壮阔。两个人的相守,两心的契合,其力量竟可以如此浩瀚。那不再是屋檐下局促的避雨,而是可以一同驾起一叶扁舟,去江海上搏击风浪了。一切的幽梦,一切的患难,都成了这舟楫与风帆。江海之上,或许仍有风,有雨,但心境已大不相同。因为这舟,是两人共撑的;这航向,是两心共往的。那人生的“苦短”,在这浩渺的江海面前,似乎也不再那样咄咄逼人,反倒融成了旅程的一部分,有了些许苍茫的诗意。</p><p class="ql-block">我推开窗,晚风带着凉意涌了进来,拂在脸上。远处的街灯,在夜色里连成一条恍惚的、金色的河。我看着那光河,静静地想,这短促的人生,这一程的风雨,能有一枕幽梦可供休憩,已是幸运;若更能得一知己,患难与共,以情深通江达海,那便是命运莫大的厚赠了。如此,苦短又何妨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