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阳深秋行

林子

林子/24414306

10月31日，正是十月的最后一天，我在车流中穿行，看行道树的叶子从枝头旋落，像一封封被时间寄往大地的信。这匆忙的告别里，有十月的背影，有往事的余温，还有那些我来不及细看的、斑斓的秋光。就在这淡淡的怅惘中，十一月迎面而来。我便在这光影交错间，走进了武昌的紫阳公园，像去赴一个迟到的约，想要轻轻扯住紫阳湖秋韵的最后一角衣袂。“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踏入园门，我下意识地顺着左边的道路前行，沿着小径向湖边漫步。紫阳公园的年纪不算老，始建于1951年，但它所怀抱的紫阳湖，却有一个穿越千年的灵魂。它原叫“滋阳湖”，南宋的陆游，北宋的黄庭坚，他们的衣袂或许都曾在此被荷风拂过。明代的熊廷弼在此建园，清末的张之洞在此督鄂，历史的重量，就这样沉静地积淀在这一池湖水里。我脚下的路，仿佛瞬间与一条时光隧道相连。

继续前行，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浩渺的湖光水色，毫无保留地铺展在眼前。它是武昌古城内唯一的自然湖泊，像一枚温润的碧玉，镶嵌在城市的轴线上。总面积近30公顷，水域便占去近半，湖中三岛点缀，“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正是传统园林“一池三山”的格局。地标建筑紫阳阁，北可遥望黄鹤楼，南能顾盼起义门，将自己悄然融入古城的血脉与呼吸之中。

在这深秋的时节里，我放慢脚步，与园中的一草一木依依不舍。四周的亭台楼阁，在疏朗的枝条掩映下，宛如一幅幅淡雅的水墨画。小桥静卧流水之上，仿佛凝固了时光的微光。移步换景之间，这袖珍的江南园林，竟让我生出一种托于掌心细细把玩的错觉。而园中之“园”，更别有洞天。这里还有地契博物馆里泛黄的纸页，沉默地诉说着土地的沧桑；张之洞的历史陈列馆，则让那段“洋务”兴革的墨迹，深深渗入武昌的砖石记忆里。

漫步湖畔，每到这里来，我是最钟情于拍摄垂柳。左取右寻，总想框住那万千垂丝——它们好似青绸水袖，又仿若时光的笔触，一条一划都在挽留秋日的步履。这景致总让人低吟起贺知章的“万条垂下绿丝绦”，柳枝轻摇间，仿佛能听见二月春风裁剪新叶的细响。四季在此流转，柳韵却始终不散：春来嫩绿沁透湖水，夏至浓荫掩映波光，秋深金叶拂过斜阳，冬时银条勾勒雪色。每一次驻足，都是一幅定格的诗。

走到这里，正遇一群学生在老师带领下围坐草地，嬉戏谈笑。原是周五，恰是出校游学的好时光。紫阳公园四季皆见小学生执笔写生，描摹飞檐画栋、叶底莺燕、潺潺流水与径边落花。这园中处处皆可入画，恍若春风和煦、暖阳明媚的润泽长卷，正是欧阳修笔下“晴日暖风生麦气”的融融生意，却又暗合晏殊“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淡淡轻愁——眼前少年欢语与流转光阴，俱在这如梦如幻的诗画天地里定格成永恒。

我的目光最终被紫阳阁那飞扬的檐角引向天空，它似乎真想勾住几片流云。一旁水中央的大戏台，让我忽然想起《红楼梦》中贾母的话：“借着水音更好听”。是啊，这一池清波，原是声音最好的摇篮，能让弦歌更添几分空灵与悠远。我俯身于湖光柳影之间，感觉天地万物都向我涌来，又无声地自我身边流去。我静静地站在湖畔，看几尾游鱼，细细啄破天空与树影的倒影。这里草木格外润泽，亭阁也愈发静穆，万物都在一种澄澈中自在吐纳。

园区内最负盛名的地标当属紫阳阁，北可远眺黄鹤楼，南能回望起义门。园中四季景致流转，九大景点各具风情：紫阳北韵、共享空间、仙弈飞庐等依次点缀，步移景异。亭台廊榭古雅错落，掩映于葱郁林间；沿三千余米生态驳岸漫步，湖光岛影尽收眼底，令人流连忘返。

紫阳湖碧波荡漾，湖心静立一座玉阁琼岛，宛若仙境，是公园最具特色的景观。小岛四面环水，清幽独立，寻常游人虽无法登临，却可乘一叶景区轻舟，泛波近赏。紫阳湖古称“滋阳湖”，千年时光在此静静流淌，为这片水域沉淀下深厚的历史底蕴。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尘嚣仿佛在此刻落定，水色如一面光滑的明镜。也正是在这片寂静里，我终于听见了自己内心深处清晰的回响。这趟匆促的游学，原是为挽留秋天，却意外地让我寻得了一份内心的秩序与安宁。原来，最美的风景，并非一定要牢牢攥在手中；正如这即将远行的秋天，它的告别，是为了下一次更为盛大的归来。漫步紫阳公园，湖光水色，美不胜收，如此皆好！

此番进园游学，本为追寻一抹将逝的秋色，最终却发现，我找到的不是秋天的尾巴，而是自己内心久违的宁静。今天天气不是很好，如果晴空万里，那蓝天白云下的湖中的倒影，拍出都是大片。园中亭台的寂寥，乃至历史无声的痕迹，都在告诉我：不必为逝去而感伤，美好的事物即便匆匆，其神韵已长存心间。原来，“秋”并不在枝头与水面，而是在人的心上；心若澄澈安然，便四季皆有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