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夫江汉之滨，龟山之麓，有台巍然，名曰古琴。余携清风而登斯台，仰观楚天寥廓，俯察汉水汤汤。断壁残垣间，似有琴音绕梁；茂林修竹里，恍见雅士临窗。念伯牙鼓琴之轶事，感子期辨音之神伤，遂援笔为赋，以抒所怀。</p><p class="ql-block">昔者伯牙宦游，经汉阳而辍驾；子期樵采，傍孤屿而停柯。当是时也，秋江浩渺，寒烟漠漠；岩岫嵯峨，松涛瑟瑟。伯牙援焦尾之琴，临清流而鼓之：冰弦轻拨，初为霖雨漱石；玉指徐拢，复作松涛贯谷。少焉，音转清越，如孤鹤唳天；韵渐悠扬，似流泉出谷。子期立听于岩下，抚掌而赞曰：“善哉！巍巍乎若太山！”俄而曲变沉雄，如奔雷裂岸；调呈浩渺，似江潮涌波。子期复叹曰：“善哉！汤汤乎若江河！”</p> <p class="ql-block">伯牙闻言，推琴而起，执子期之手曰：“天下之知音者，唯子而已！”盖琴为心声，非知者不能解；音为心象，非慧者不能通。昔者伏羲削桐为琴，上合天文，下应地理，中通人情。然阳春白雪，和者盖寡；黄钟大吕，闻者稀稀。舜弹五弦而天下治，师旷鼓琴而六马仰秣，皆因遇其知者。今伯牙鼓琴，志在高山，子期即辨其巍然；志在流水，子期即悟其汤汤。此非偶合，实乃心魂相契，精神相通也。</p><p class="ql-block">既而子期辞世，伯牙闻之，星夜奔丧。至其墓前，凄风苦雨，寒草萋萋。伯牙再鼓其琴，弦促音悲，山鸣谷应，猿啼鹤唳。然四野茫茫，孰为听之？于是伯牙抚琴而叹曰：“昔者子在，吾有知音；今子已逝，吾复为谁鼓？”言毕，举琴高掷，焦尾碎于青石；断丝裂柱，清音绝于尘埃。观者皆泣，山风为咽。自此，琴台之名始传，知音之典遂著。</p> <p class="ql-block">今余登斯台也，抚残碑而思往事，叩断石而忆前贤。台侧有亭，曰“知音亭”，亭柱刻联，字带沧桑；台前有池，曰“月湖”，池映寒月，影动波光。遥想当年，伯牙子期，一为大夫，一为樵夫，身份悬隔，而意气相投。盖知音之道，不在贫富，不在贵贱，唯在知心；不在形迹，不在言语，唯在神交。管鲍之交，分金推食，传为美谈；左羊之契，割股啖友，流芳千古。皆此类也。</p><p class="ql-block">然观今之世也，冠盖满途，孰辨宫商之韵？笙歌匝地，谁解山水之衷？朱门弹铗，多为稻粱之谋；紫陌吹竽，罕有肺腑之诉。遇则交欢，别则相忘；利则相趋，害则相疏。伯牙子期之契，若晨星之稀，若麟凤之瑞。是以太白叹“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子美悲“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知音之渺，古今一也。</p> <p class="ql-block">忽闻台后有琴音骤起，初如泣如诉，复如怨如慕。循声而往，见一老者，皓首苍颜，抚琴于石上。问之，则曰：“吾弹此曲，已五十载，唯求一知音而不可得。”余默然良久，曰：“先生之琴，清越如寒泉，沉雄如太山，此非《高山流水》之遗韵乎？”老者闻言，停琴四顾，眼中含泪曰：“子亦知琴乎？”余笑曰：“不敢言知，然感先生之心耳。”老者大喜，复鼓一曲，余静听之，仿佛又见伯牙子期，立于汉水之滨，松涛之间。</p><p class="ql-block">日暮离开，回望古琴台，已隐于烟霞之中。江风拂面，琴音犹在。噫吁嚱！人生得一知己，足以慰风尘；琴台留千古恨，犹能警世蒙。愿此后，天下有情人，皆能遇其知音；世间琴客，莫再叹其孤踪。斯台不朽，知音不灭；斯文不坠，千古流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