麓湖秋梦

凌雪飞梅

<p class="ql-block">  我如地道的一只蚂蚁,每天不停地在广州城里搬运碎米、碎光阴。阳光很好,角落的青苔也能照耀到。豆腐亩巷的花架下,留着我瘦小四肢努力攀爬的影子。</p><p class="ql-block"> 居在西关,与本土的广州人风雨相伴,一路颠簸,不觉年华偷流。没多久,便发现自己不像外地人啦,吃穿习惯与街坊一致,住也是当地老房。致原乡变成异乡,仿佛只是一夜间醒来。</p><p class="ql-block"> 西关人口稠密如沙,街道窄小似乡下田埂。劳作久了,也有心志不畅时。这个时候,住处所在的永庆坊景区便成了我傍晚常走的地方。永庆坊景区就是充满民国风情的上下九商业步行街、恩湖路广州粤剧博物馆和荔枝湾涌荔湾湖公园一带。</p><p class="ql-block"> 我去过的城市中,应该也有十多个了,唯独偏爱广州。我居住的西关是广州城建中最古旧的,偏是我最喜欢的。不为别的,只为她浓厚的岭南文化底蕴。每一点情意都能在心的荒原中开出大片艳丽的蝴蝶兰。</p><p class="ql-block"> “嘿,咁早呀!打算去边道饮茶呀?”(嘿,早上好,去哪里喝早茶)</p><p class="ql-block"> 每天街坊一句简单的开场白,就像一道刚出笼的虾饺,一碗油亮的竹升面,端上了我的早晨。我的街坊跟我一样,夏天永远是一双五块钱的拖鞋,十块的短裤,来回走在华贵路的青石板上。遇上前面艰难前进的载货人力三轮车,就上前帮推一把,拍一拍时光漏出来的屁股。</p><p class="ql-block"> 当街坊们停留在我的烘焙店门前时,他们常会主动跟我们聊天。哪条路新开了一家糕点店,哪间店的艇仔粥好吃。从没聊过飞短流长,都是聊吃的,再就是花市,粤剧。</p> <p class="ql-block">  这粤语听着就是舒服,软绵绵的像糯米糍。我在生我的故乡看的第一个舞台剧也是粤剧,而非旧时山村乡下流行的方言山歌剧。以至于我有时回南宁进入菜市场买菜,对着不知是四川还是贵州抑或河南的摊主,开口习惯就来,“你啲青菜点卖呀?”(你这些青菜什么价)</p><p class="ql-block"> 荔湾湖公园不仅位置近我的住处,而且还有大众粤剧舞台,不需要门票,随到随听。那些曾蹲文化部门工作过的粤剧名伶,常在荔湾湖公园的“荔枝湾大戏台”上公演。而戏台四周,环绕的就是气质如民国时候林徽因的荔湾湖。富智,娴静。一圈涟漪就是一朵花,摇曳着粤声底里绵柔的回响。</p><p class="ql-block"> 《帝女花》,《胡不归》,《客途秋恨》,《红梅记》……等等名剧不时与来荔湾湖散步的我相遇。这个时候,落霞夕光,春波涌处,廊坊兰韵,灵感如雁影入云,飞入我的天空。</p><p class="ql-block"> 我的诗歌想老也没有时间安排了。</p><p class="ql-block"> 荔湾湖规模不大,但很“富”,岸上岭南风韵的建筑很多,如海山仙馆,月影楼,唐荔园,陈廉伯公馆……。很“林徽因”,你途遇的模特,弹筝的人,K歌的阿姨,可能就是作家,导演,艺术家……。然而于时光下,她们很普通,只是像荔湾湖的蓝花草。不娇艳,更胜娇艳。</p><p class="ql-block"> 因此,我没有必要落笔去写荔湾湖的百年榕树,那巨擎张开的巨幅绿荫。也没有必要去写海山仙馆的廊桥,被一湖婀娜多姿的荷花拥抱。</p><p class="ql-block"> 单描一笔它的魂,已经够我自己的笔尖,荣耀一生。</p><p class="ql-block"> 我是爱荔湾湖的,并且是死爱的那个。可我又是多情的,浪漫的。除了西关住处附近的荔湾湖,我还眷恋稍远处的白云山麓湖。</p> <p class="ql-block">  如果荔湾湖是民国骑楼下怀雨弄琴的富家小姐,麓湖就是晨光下撒腿飞跑的乡野丫头。同具女人的柔,却带不一样的性格。仿佛秋日旷野里,一地的野菊与木芙蓉一同盛开绽放。</p><p class="ql-block"> 从店子不远处的中山八路荔湾路口站坐公交约四十分钟左右,就到了白云山南麓的麓湖。麓湖边上还有西式园林云台花园,以世界著名园林加拿大布查特花园为蓝本,借白云山三台岭而建。云台花园宛若只为婚礼而设,山上百花争奇斗艳,西式园林设计星罗棋布。每天来这里拍婚纱照的人很多,但我每一次来只是普通游客的身份。漫步园道之中,便也有了我今天也是最美新娘新郎的感触。</p><p class="ql-block"> 时光是幸福的,人更是甜蜜的。</p><p class="ql-block"> 可是,我还是愿意多落笔于麓湖。</p><p class="ql-block"> 麓湖多简洁啊,它只有林木,草地,湖水。若说滨水建筑,也是不多的栈道桥廊,以及湖心边处的鹿鸣酒家。</p><p class="ql-block"> 长居西关城芯,抬头是楼,开眼是巷,所目皆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落耳是嘈嘈杂杂的市井喧嚣声,在麓湖这里你可放心枕在秋千上荡一个轻盈的梦。</p><p class="ql-block"> 湖水的宝石蓝引诱白云朵朵入画,醉人的桂花风领一行白鹭掠湖水而起,如一支素粉笔似的,在宝石面的镜子上描出一条条心形,浪形。而蛰伏于岸边芦苇深处的野鸭子,冷不防飞出,一道灰色闪电似的追逐靠近的小水鱼。激起的浪花又仿佛你沉闷时忽然听到的窗外飘进的轻音乐。世界的美好在哪里?何须寻觅,奋斗一生,小至何须一碗茶,一席点心。在麓湖这里,张眼就捡到。</p> <p class="ql-block">  忘记艰辛,就去麓湖。忘记恩怨情仇,就落坐麓湖。忘记你我,在麓湖草地上睡一觉就好。能涤荡尘埃,令人潇洒如风的只有小时候的纯粹乡下,但麓湖就给了我这份宝贵感觉,这可是在一线超大城市的心脏地带呢。</p><p class="ql-block"> 故而,我写公园不像别人,大篇幅去写它的全景,它的花花草草。我只写我的感受,写它给我的花蜜。因为我一直是一只小蜜蜂,一边采花蜜,一边有时也蜇人。</p><p class="ql-block"> 只有在麓湖,我不担心有人伤害我。</p><p class="ql-block"> 有个事儿来之前我并不知晓,是在游览过程中意外遇见的。</p><p class="ql-block"> 那就是麓湖西岸还建有一座星海园,也就是冼星海纪念馆。</p><p class="ql-block"> 平生里所听到的歌中,初中时代音乐老师教的《黄河大合唱》最让我热血沸腾,撕破嗓子大声喊,“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p><p class="ql-block"> 从此,作曲家冼星海这个名字深深埋在我的记忆里!不想几十年后我人呈老态龙钟之时,与一代音乐大师不期而遇,在美丽幽静的麓湖湖畔。</p><p class="ql-block"> 进入安静的只有鸟儿鸣啾的星海园,首先看到几尊大师的抚琴铜像立于花草林木间,我恭敬朝大师低头洗耳。我能听到他那激昂浩荡的声乐从铜的硬朗里如急泉汨汨流出,仿佛随大师一瞬间回到那烽火连天的岁月,看见我抡起大刀上阵,飞跃在枪林弹雨之中……</p> <p class="ql-block">  迎苍松翠柏,拾级而上,冼星海大师就长眠于星海园的高处。墓园简朴,肃穆。我来的那天,没有其他游人过多的打扰。蓝天白云下,桂香秋风里,我对大师墓碑三叩拜。然后一个人静静的听着他为我奏鸣《黄河大合唱》,因为我永远都是他的弟子,去学习他要用完我的一辈子……</p><p class="ql-block"> 星海园的旁边,竟然还有一个芦苇塘,走近时鱼影翻动。水中有芦苇不奇怪,但此塘上连一个高尔夫球场,连片的草地以低坡延至塘边,太像我小时候生活的乡下。童年的我就在长满芦苇的草地小溪中奔跑,捉小鱼。无忧无虑,潇洒自在。在一线城央谋生艰辛无比,江湖鱼龙混杂,人心险诈。但这片小小的芦苇荡,令我的心一下子沉淀,仿佛浮尘消逝,只剩朗朗月明,柔柔照我。</p><p class="ql-block"> 在后来用了我一年时间一字一划断断续续写完的三十五万字长篇小说《小野菊也有鲸鱼梦》中,女主角黄小芹我三次安排她在麓湖。</p><p class="ql-block"> 第一次她在制衣厂打工的母亲连续多天通宵赶货病倒初愈,元旦回家的她带父母亲一同游麓湖。在麓湖边,黄小芹立志本年高考中不辜负母亲的期望。不想世事无常,住校高考完毕的黄小芹回家再次见到母亲,却是在麓湖另一端的长生墓园里。母亲的音容笑貌已化无声的墓碑,唯清风轻拂,似是她母亲暖暖的手。</p><p class="ql-block"> 第二次来麓湖,是黄小芹的大学同窗欧子元从南京飞广州寻她。此时此刻,黄小芹刚从与蛋糕师林恒的一场苦恋中走出,浑浑噩噩茫然不知所去的她再次在麓湖与故交重逢,续上前缘。</p><p class="ql-block"> 第三次在麓湖,却是欧子元和黄小芹一家带着孩子从南京回来拜祭长眠于墓园中的母亲。无数风波后,黄小芹的母亲应该欣慰,女儿没有让她失望……</p> <p class="ql-block">  每次来麓湖走走,青绿小径中,花红林道里,每一阵轻飘的风捎给我创作的灵感。那些熬夜苦思总是寻获不得的故事情节走向,在麓湖,就像那些草地上冒出来的小野菊,借风朝我招手……</p><p class="ql-block"> 荔湾湖是我衣食父母,给我安稳的日常。没有荔湾湖,至今的我依旧落魄,如桂花树上的枯枝,邻香,却总不是自己的。只有荔湾湖带我走出了颠沛流离的岁月!</p><p class="ql-block"> 而麓湖是我的心灵沉淀池。它许我宁静,远见。许我杀败西风桂花浓的劫后余生,许我一湖清澈中,鹭影鱼踪,都是阳光的羽毛!</p><p class="ql-block"> 两座公园仿佛是我的左右手,一只手揽住别人,一只手拎紧自己。清晨,黄昏,惊蛰,寒露,自己没有离湖心太远。</p><p class="ql-block"> 等到老了什么也干不行时,处理他处的资产,在麓湖居一小间,继续听冼星海大师奏响小提琴,与树叶变黄,枯萎,飘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