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之声

爱石者

<p class="ql-block">秋之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今年的秋是踮着脚尖来的。先是台阶前梧桐叶尖染了点苍黄,像有人蘸了淡墨在绿的宣纸上轻轻晕开的景色,秋风轻轻吹过的时候,叶的影子摇晃得窗棂也好像在发颤,这便是秋声的第一句注脚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晨起推窗,凉意总先裹着丰收的谷香扑进来,清得能洗去肺腑里的暑气。抬头看天,是那种瓷碗洗过三遍的蓝,云也薄,像撕碎的棉絮飘在上头,连太阳都变得温和——不再是盛夏那般张牙舞爪地烤着人,很像老家灶上温着的竹叶青,喝着绵软,暖得妥帖。巷口的老槐树也开始落叶子了,一片一片又一片打着旋儿的往下掉,踩在上面沙沙作响,比春天的花声更显从容。古人说“一叶落知天下秋”,原来秋从不是突然闯来的,它是个慢性子的客人,先遣了风、香、叶、来递帖子,等你察觉时,整个世界早被它浸成了琥珀色。</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乡下田埂上该是最热闹的吧。谷子的果实沉得压弯了腰,风一吹就翻起金浪,连空气里都飘着新米的甜香。乡下人扛着镰刀往田里走,草帽沿上沾着晨露,脚步却轻快——春时的播种、夏时的浇灌,到这时终于结了果,连汗珠滴在泥土里,都带着踏实的响。墙角的扁豆花还开着,紫莹莹的一串挂在藤蔓上,秀成了秋景里最鲜活的点缀。想起范成大的诗:“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如今蛙声是稀了些,但田埂边孩童的笑声、农人的谈笑声,早把这“丰年”的热闹接了过来,比蛙鸣更暖,也更实在。</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傍晚的秋声最是耐听。归巢的鸟雀掠过屋顶,翅膀带起的风拂过晒在院里的玉米,哗啦啦地响,像是在数着今年的收成。远处的山被暮色染成黛色,山腰缠着几缕薄雾,像古画里没干的墨。这时若搬把椅子坐在院里,听着墙根下蟋蟀的低吟,看着月亮慢慢从东边爬上来——秋的月亮总比别的季节更亮,清辉洒在地上,连砖缝里的草影都看得分明。王维说“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原来秋的静,从不是死寂,是热闹过后的沉淀,是像茶泡到第三遍那样的回甘,淡却有余味。</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有人说秋是“寂寥”的,容易令人感伤。可在我看来,秋是最懂“藏”与“显”的。它藏起了春的娇、夏的烈,却显露出果实的沉、天空的阔、人心的定。叶子落了,不是衰败,是为了让枝干养足力气等待来年;果实熟了,不是结束,是把一年的光阴酿成了甘甜。就像人到中年,褪去了少年的莽撞,多了处事的从容——秋的哲理,原是藏在这“收”与“放”里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夜渐深时,秋声会更轻。风穿过窗缝,带着远处山寺的钟声,一下一下敲在心上。案头的菊花正开得盛,黄的、白的,不与春桃夏荷争艳,却在这凉夜里透着股韧劲。此时想起一副旧联:“春风放胆来梳柳,夜雨瞒人去润花”,若把这联改改,倒很合秋的性子——“秋风着意来拾叶,夜月倾心去照禾”。秋从不是来“夺”的,它是来“拾”的,拾起一年的辛劳,拾起岁月的沉淀,再把这些酿成最醇厚的滋味,留给人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这秋之声,原是岁月写给大地的信,字里行间,全是沉甸甸的答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