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百塔》之泾阳崇文塔

凯旋

——砖石筑就的文脉丰碑

文图 王胜利

　　中国现存最高的砖塔，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泾阳“崇文宝塔”就静静地耸立在泾渭平原的大地上，它造型雄伟，设计精巧，气势磅礴，远观如擎天一柱。近看则青砖砌筑，砖雕斗拱，严丝合缝，螺旋砖梯，直达顶层。最高层为城堡式城垛，晴日登顶可远眺西安、泾渭二河沿岸及骊山。

　　泾阳县因位于泾河之北而得名（古以水北为阳）。其名最早见于《诗·小雅·六月》：“猃狁匪茹，整居焦获，侵镐及方，至于泾阳。”战国秦始置泾阳县，并置云阳县（今县域西北部）、弋阳县（今县域东南部），此三县称谓、隶属及撤并更易在后世屡有发生，到元至元三年（1266）复置泾阳县而基本稳定下来。泾阳自然条件优越，历史悠久，风光秀丽，是中国四大民间传说之一《柳毅传书》的发生地。境内有“为秦统一中国奠定了经济基础”的大型灌溉工程郑国渠遗址，有依山为陵的唐德宗崇陵、有史称“大中之治”唐宣宗李忱的贞陵，以及近代水利专家李仪祉墓、安吴青训班革命旧址和1978年12月建成的“国家大地原点”等。

　　泾阳崇文塔为明代八角十三层楼阁式砖塔。又称泾阳塔、铁佛寺塔，位于泾阳县城东南约10公里的崇文镇太平村，为旧时泾阳的标志性建筑和昌盛文脉的文星巨塔。寺始建年代不详，传寺内曾供奉有硕大的铁佛。明清时期臻盛，成为佛道儒合璧的寺庙。清同治元年（1862）“回民起事”，寺院被焚，仅存塔与五间山门。

　　塔始建于明万历二十一年（1593），历时13年才竣工。据塔旁现存清顺治十六年（1659）碑石记载，塔山李世达（号渐庵）于万历十九年（1591）主持重修寺院时提议修建，旨在倡导泾阳、三原、高陵三县学童努力向学；于万历二十一年正式起塔，每年建一层，每层均刻有捐资人姓名；修至第九层时李世达病故，遂由其女继承父愿于万历三十三年（1605）修竣。据塔身底层西南面所嵌“皇明万历二十一年”碑石记载，修塔匠人为“镇江塔匠丁良益、龚念肆，邑匠田得时、高汝清”等。

　　现塔实测通高87.218米，由塔基、塔身和塔刹3部分组成。塔基为砖石砌八角形须弥座，高1.9米。塔身砖砌，每边长9米。塔身底层作重檐，南向辟拱券门，额题“崇文宝塔”；其余各面设佛龛，现存4尊石佛像，头均佚。二层以上每层辟四券门、四佛龛，上下层门、龛依次相错，龛内均置佛像1尊，其中，四层正南龛内为贴金佛像。层间叠涩出檐，施仿木结构椽头、额枋、斗栱和菱角牙子，额枋上饰砖雕莲花、瑞兽、飞天、寿星等图案。塔壁角施砖雕圆柱，檐角缀风铃；二、四、六层增设垂莲柱，将每面分为三间。各层塔檐上砌有平座（外廊），上置木质栏杆（早年已毁），供人凭栏远眺。塔顶八角攒尖，周围圈以城垛式护墙。最令人称奇的是塔顶铜葫芦收刹，檐角风铃在泾河畔叮咚作响，与城堡式垛墙共同构成“云端胜景”。塔内构造为穿心式结构，内设券顶式环廊（螺旋砖阶），有400余级砖阶梯沿中心柱盘旋而上，可直达顶层。

　　塔身二至十层门、龛旁设有砖雕灯龛1对，每至佳节，层层灯火，蔚为壮观。据何平主编《泾阳县志》载：“塔顶原暗藏鎏金铜造像8尊，系释迦牟尼、如来佛、弥勒佛及天王等，现存县博物馆。”经查，1984年，崇文中学几位学生登上塔顶，在刹座（天宫）部位发现明代鎏金真武像，后由文物部门采集鎏金弥勒像、天王像、释迦牟尼涅槃像等，现藏于泾阳县博物馆。塔前尚存明代《泾阳县崇文塔乙酉科提名记》、万历四十二年（1614）《泾阳县壬子科崇文塔提名记》、万历四十四年（1616）季春《泾阳县崇文塔提名记》、清顺治十六年（1659）《铁佛崇文塔寺常住田供众记》等碑石5通。

　　李世达‌（1534-1600年），明代陕西泾阳籍重臣，官至刑部尚书。19岁中举，23岁（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中进士，初授户部主事，后调吏部，历任考功、文选郎中，以“黜陟品藻，百不失一”著称‌。隆庆初年因丁忧归乡，后起复为右通政，历任南京太仆卿等职‌。万历二年（1574年）以右佥都御史巡抚山东，后总理河道，改抚浙江‌。历任南京兵部右侍郎、户部左侍郎、吏部左侍郎，后擢南京吏部尚书，参赞机务‌。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召为刑部尚书，以刚正著称：严惩宦官张德殴人致死案，坚持依法处置‌。反对东厂太监张鲸包庇，迫使其外放‌。主张“宁赦毋赎”，反对以钱赎罪，维护司法公正‌。其生平事迹在《明史》《明神宗实录》等文献中均有记载‌。他坚持吏治改革‌，整顿官场‌，直言敢谏。谥号“敏肃”，明末文人焦竑赞其“贞而不激，通而不随”‌。其女婿温予知整理刊行《李世达奏议》，收录121篇奏章，多涉及澄清吏治、漕运改革、慎刑狱等议题‌，成为研究明后期政治的重要文献‌。

　　作为明代重臣，李世达晚年告老还乡后，为激励家乡学子“崇文尚学”，于万历十九年（1591年）主持修建崇文塔‌。该塔高87.218米，历时13至19年建成，其设计融合八卦悬定理念，旨在激励泾阳、三原、高陵三县学童勤学向善，体现明代“崇文重教”的社会风尚‌。通过风水局改变当地文运‌。塔内设螺旋砖梯、佛龛石刻，并藏鎏金铜像，兼具教化与建筑艺术价值‌。李世达一生以“尚文、修齐、治平”为志，晚年通过建塔延续其法治与文教理念。他选择泾阳作为塔址，既因该地属“泾三高”文化区，也因自身作为泾阳人，希望以地标性建筑凝聚地方文化认同‌。塔内碑文显示，他还委托本地儒官张世峰参与管理，进一步强化了与乡贤的合作‌。塔名“崇文”即取自“崇文厚德”之意，与李世达晚年辞官后推动地方教育的理念一致‌。

　　围绕着关于塔的建造历史和人文故事，在泾河畔却演绎出多种美丽的传说。风水象征说‌：传说泾阳因西北有笔架山（嵯峨山）而无“笔”，故建塔补足风水，象征“架笔双全”以兴文运‌。塔体采用八卦悬顶设计，选址泾河北岸，意在通过风水调整提升当地文运。望仙塔起源说‌：传明朝万历帝为寻宠妃魂魄，命工部尚书李崇文建“望仙塔”，后因谐音演变为“崇文塔”‌。最动人的是“孝女建塔”传说——塔建至第九层，李世达不幸病逝，其女翠云为完成父亲遗愿，立誓“塔不成，不更衣”，女扮男装坚守工地，“九天玄女托梦赐八铜人镇基”的奇幻情节，“天心民心，建塔泾滨，孝女感天，名塔崇文”‌，与塔基出土的八尊铜鎏金造像形成奇妙呼应。这些传说在每年正月二十三登塔庙会中活化，泾阳人通过秧歌、小吃等民俗仪式，将历史记忆转化为文化基因，成为神话与现实的交织之作。

　　这座明代万历年间由李世达主持修建的宝塔，融合了‌孝道、文运、帝王轶事‌三重主题，承载着更多的历史印记：作为明代士人“崇文重治”理念振兴文教的理想与一个女子打破时代桎梏的勇气，其核心仍是李世达父女与泾阳百姓对文化的坚守。作为漕运水利的纪念工程，塔基八尊铜像暗合《议开宝应湖越河疏》的治水智慧；塔名“崇文”既纪念李朝威（《柳毅传》作者），更寄托“文脉永续”的期许‌。

　　崇文塔至今仍是泾阳的文化地标，它的存在被视为李世达“以文兴邦”政治理念的延续‌。塔顶铜质宝瓶塔刹仍泛着历史的光泽，与泾河波光遥相辉映。塔檐风铃叮咚，与泾河涛声共奏一曲时空交响。如今，崇文塔作为全国重点文保单位，塔下已形成文化景区，崇文国学馆中仍能听见《柳毅传》的诵读声‌。游客登顶时，既能触摸明代匠人留在砖缝中的指纹，又能透过无人机镜头俯瞰泾河大桥与现代城市，感受古今交融的壮美。

《崇文塔：砖石里的十四行光》‌

八十七米垂直的黄昏，

有泾河用四百年

写给天空的——

一封未拆封的明代家书。

砖缝里的糯米浆，

仍黏着翠云的誓言：

塔不成，不更衣。

十三层月光，

压弯了第八层斗拱的倔强。

铜葫芦吞下整个渭北的晨雾，

而塔基下的八尊铜人，

正用锈迹斑斑的手掌，

托举一个关于孝道的

地质学证据。

攀爬吧！螺旋的砖阶是

时间拧紧的DNA双螺旋，

每块砖都刻着

镇江匠人指纹的等高线。

当无人机掠过第十三层佛龛，

石雕的文昌帝君突然眨了眨眼——

他袖中掉落的，

竟是2025年的

一片银杏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