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前言:</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新房子的主体整理总算告一段落,屋品见于微,缓缓来。松口气,独坐窗前,气定神闲,点一只线香,品龙头吐纳,观世间尘烟。世界再大,大不过一个温暖的家,而房子,则是家的容器。今年是我的退休年,却异常忙碌,不罢不休的搞事,愿今日之劳,换明日之闲。事了回望,半生漂泊,一直在和房子死磕,我如铁打的兵,它似流水的营盘。古人云“人挪活,树挪死”,大半生都在忙着挪窝,难怪前半场活得跌宕生猛。虽不易,犹感恩。(注明:以下部分老照片来自网图)</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的起点在提督街17号,从出生到出嫁,就在那方热土上数次搬来搬去,从前院搬后院,又从后院到前院,从平房迁到平房,最后转到新楼房,我的迁徙,始于原地打转转儿。成家后,搬家风愈演愈烈,越搬越远。初始,充满好奇与新鲜,后期,弄得愁眉不展生厌倦。今又搬家,必落地生根,绝不再生一丝动念。更何况新居重新回到了城市中心,也回到我的老宅和母亲的祖籍附近,兜兜转转几十年,最终还是回到了原点。房子是有生命的,它收纳我们肉体的舒展与疲惫,记录我们精神的欢笑与悲痛,生命痕迹,全都刻进它的每一道褶皱,纵使老宅成墟,古迹成烟,那些岁月熬成的故事仍深嵌于房屋的骨相中,即便灰飞烟灭,也会周而复始以另一种方式重生,如我的出生地——三义庙。(网图武侯祠三义庙)</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三义庙始建于清,后改公办学校。校园分前后两院:前院是教师宿舍,围合式平房环抱着浓浓烟火气的中央天井。天井地面青苔斑驳,常有人上演四仰八叉。房间是木地板,儿时与姐姐将其中一块地板擦得铮亮,坐在上面各玩各,似乎记得有过一束光曾从房顶照下来。冬天遇见逢雪,妈妈便提罐去屋檐下接雪水,说“用雪水泡泡菜不会坏。”与天井连接的是大殿,四面通透,只有几根大圆柱支撑,是孩子们的游乐园,曾在游戏中,我的耳朵被柱子上的长钉子撕裂,成了“中山狼”;后院广阔,有教学楼和运动场,一次为争乒乓球桌,本能护姐,被球拍击伤眼睛,“独眼龙”的绰号又维持了一段时间。厕所是公共旱厕,阴暗潮湿,院子里有个大姐姐爱讲恐怖故事,常常坚持陪我去如厕,待四下无人,便猛然转身,吐舌扮鬼脸,嗓音变调低吼:“你看是不是我?”吓了我整整一个童年。(图为七十年代初的长辈们在17号操场合照)</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七十年代,三义庙前院要拆了盖新楼,挖地基时掘出大量铜钱,遗憾的是年幼无知,竟把古董玩丢了。各户被临时安排在后院,或居办公室,或住空教室。期间发生了唐山大地震,操场一夜之间冒出大大小小的地震棚,小孩儿们兴奋的在帐篷里钻来钻去,欢喜得很。新楼共四层,每层四户,两户共用一厕,套二带厨,已是当时难得的体面。妈妈素来讲究,买不起窗帘,便将熟人厂里废弃的尿素包装袋拆开拼接缝制,再染成淡绿或淡蓝,那一段时间,妈妈的手总是乌黑的,而家里却清爽宜人。妈妈用这些布料还做了门帘,她在床与墙之间留出窄道,摆上讨来的装过花生的大纸箱,挂上帷帐与布帘,即藏物又遮丑,温馨中透着浪漫,妈妈同事来访,无不赞叹妈妈的巧思妙想。那个角落,是我童年的秘密花园,里面藏有表叔带来的大白兔奶糖和椰子糖,有我的新衣裳和小玩意儿,还有我自己。(网图—80年代初期的提督街上)</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八十年代末,房改初启,17号再度重建。新楼五层,独立套间,彻底告别了公共生活的拥挤和尴尬。但由于学校生源饱和,需各家自寻过渡出路。姐姐已婚,我和妈妈借住在小孃家,虽然以前寒暑假常在小孃家寄宿,但彼时我已成年工作,小嬢也有一大家子,尽管待我们不错,但终究逃不过寄人篱下的敏感体验。于是,我只得放下清高,以“卖惨”博同情,向单位递交借住申请,获一间破旧公房暂住,老房主还故意放了一张小床占位,唯恐我鸠占鹊巢。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果然如此。借住这二年,我的本性展露无疑:运用叉头扫把挥扫利落,冬天手搓一大盆衣服被子眉头都不皱一下,每天下班后进厨房倒腾可口饭菜,很爱干净,孝顺妈妈,待人随和友善,硬是用自身实力纠正了老同事对我“耍家”定位的偏见。当然,这些都是我后来才知晓的真相。(网图—提督街著名的老相馆)</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十七号新楼竣工时,我也嫁为了人妇。婆家有着令人艳羡的三居室,而我的婚房却借住大姑姐厂区筒子楼的单间,除了睡觉,一切生活皆公用,连刷牙都得错峰,我仿佛重回童年大杂院,不,比大杂院狭窄拥挤多了,所幸离婆家仅百米,权做卧室。当时的我不以为意,乐呵呵的自在着,如今想来不得其解:我是被婆婆联合追到手的,老两口住套三阔绰,为何将我们安置在外呢?幸得我是个恋爱脑,眼里心里只有爱,视身外之物为粪土,加上有一个清高质朴的妈妈,所以,固然婚房简陋,环境混杂,一没彩礼,二没首饰,甚至连一顿婚宴也未办(当时特殊),我仍甘之如饴,唯一拥有的,是整个婚假独守空房。这是我成年结婚的第一个家,房子虽不堪,也非我所有,但爱是我的全部,因此,尽管孤独,却自以为是的幸福。(网图—与结婚的筒子楼极其相似)</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只是新婚不到三个月,又被婆家安排到北门的一处老破私宅,我依然无一丝怨念。或许是生自三义庙,骨子里带有金兰大气,遇事看阳面,如老宅离单位近,免了风雨兼程穿城上班的苦,便搬得欢欢喜喜。房子虽破,但我继承了老妈的讲究,拾掇得浪漫温馨,哪怕顶棚有老鼠赛跑,哪怕隔墙说话也如雷贯耳,哪怕常常独守空房,哪怕河水声哗啦啦扰梦,也甜蜜如初。唯一困扰的是去院外的公厕,公厕里常有流浪汉倒卧其中,每每独自夜行如厕时,必揣铁锤壮胆。此宅为四合院,只住着表兄一家,我与他们不熟,长辈姑嫂又不和,我们入住后表兄便索要当年安装水管的费用,分明欺人,水管他奶奶在世时就有,我未理睬,自此,关系更加微妙。写到此刻,脑子里闪现他奶奶去世时遗体曾停于此屋,睁眼等待小儿子归来才闭眼的场景,当时的我竟全然忘了此事,否则入住时恐难安寝。(网图—旧宅附近)</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老宅的窘境我未挂怀,妈妈却心疼了。我搬过去不到三个月,便被妈妈召回17号住新楼房。站在五楼阳台,视野豁然开朗,连呼吸都畅快起来。我住的是姐姐的五楼,姐姐与妈妈居三楼,一家子楼上楼下的热闹,其乐融融,我再也不必黑灯瞎火出门如厕,不必独卧听鼠怕坠梁,更不必看人脸色。每日清晨,CC跟我去学校读书,DD随姨爹去军区上幼儿园。二岁多的DD每天一坐上自行车后座就开始表演离别嚎哭,她白净圆润,平日爱笑,哭声惹得二楼老人心疼,常常站在阳台目送,终有一次忍不住在窗前喊:“孩子不上就不上了嘛。”17号的故事绵绵长长,每每回想,嘴角上扬。九十年代,央视摄影登门,借用我家阳台拍摄三义庙仅存的灰墙琉璃瓦,此后不久,古迹迁去了武侯祠。再去武侯祠,总会在三义庙前驻足,任童年记忆澎拜。二十一世纪初,随着城市建设的发展,提督街17号也终成烟尘,连门牌号也未留下。(图为2009年拆迁时)</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九十年代,北门那套私宅拆迁,分得三套房,婆母却上门哭诉她的为难,我大度礼让,于是,独我家一无所有。几年后,我却幸运的坐上了房改末班车,拥有了自己的房子,我带着妈妈侄女举家全迁,一大家子换了个地界继续烟火升腾,热热闹闹,直到CC毕业。只是我的财商低审美高,不跟钱袋子商量就大兴土木,最后成了“负婆”。所幸与校园一步之遥,省去了接送孩子之苦,午间还能归家做保洁,琐碎中见从容。男主依旧常年不在线,白日忙碌无暇顾及,万籁俱静,思绪沉坠,长此以往,把希望燃成了灰烬,不惑之年,果断从围城里抽身而出,无牵绊,一身轻。可婚姻的余震还未消散,真正的汶川大地震来了,在余震中,扶着老妈赶着孩子一趟一趟的从顶层逃往操场,孩子跑路时的偷笑,勾起了我童年在地震棚嬉闹的回忆。几年之后,我又经历了一场更大的“地震”——母亲因病去逝。无法面对睹物思人的苦痛,悄然搬离。自此,城北的房子完成了它的使命。</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城北的房子是我一生的意难平,离开它是我唯一的逃避。虽然搬家的理由是为高三学子节省通勤时间,其实,在孩子学校附近租的房,离老宅并不远。计划暂住几年再买房,因此连钢琴一并都搬了过去,也为此倾注了不少心思和花费。岂料刚刚安顿下来,房主之女突然登门,声称要卖房逼我们搬离。房主本人不敢露面,只因当初曾信誓旦旦承诺此房数年内绝不买卖,我才放心签合同并年付租金。此时孩子即将高考,岂能再经动荡!我断然拒绝,并承诺高考结束立即搬走,可对方不依不饶,屡次上门骚扰,我只好扔下一句:“你去法院起诉吧”,方才消停。孩子高考刚结束,我就提前了二个月搬走,剩下二月租金也不要了,不愿为纠纷所累。可我搬走对方并未马上交房,直到新房主打电话问我何时搬离时,我已搬离一个月了。不是催得那么厉害吗?怎么不第一时间告知对方呢?是怕我追讨租金么。</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城门旧屋也回不去了,租给了就读本校的学生一家,为期三年,同理心让我不忍心驱赶。便暂时住进姐姐在二环外的房子,这一住,就是十三年。我住在北门二环,姐姐迁到城南四环以外,南北之遥,我们相见甚少,孩子也远渡重洋求学去了,在这里的十三年,我成了“孤家寡人”。小区离单位不远,交通很方便,但却被低素质住户弄得苦不堪:楼梯间常被人畜小便弄的污秽不堪;厨房垃圾放走廊腐臭流汁;电瓶车不进车棚进电梯或占满消防通道;电梯里抽烟还抽旱烟;宠物散养横冲直闯,还有人虐猫;频繁被上下楼水患折磨崩溃;也被隔壁邻居长期霸占厨房窗口死不悔改而愤怒;也被一楼之隔的家庭火灾弄得心有余悸……。初入住时,身心俱疲,体检数据报警,我才果断放下一切,去马尔代夫开启自我疗愈之旅,自此,寒暑假的自由行成为修复剂。我的强大、独立、通透、包容,淡然,皆由此生。如今的我,看山是山,看水是水。</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无所求,满载归。我又再次搬家,这一次,我与此房,似乎在相互等待对方的出现,众里寻它千百度,蓦然回首,它在灯火阑珊处。它让我回到了心心念念的城中心地盘,大半生的奔波漂泊,被它温柔治愈,或许,这是命运对我一生的心酸劳苦而又坚韧不拔的温柔奖赏。余生就此吧,我不愿、不想、也不能再搬家了,步入晚霞,安稳如树。回望我的迁址轨迹:在原址打转转儿数次,然后从城中心到南门,再转至北门,又从北门回市中心,再度重返北门,又是短暂城中心之后,迁往北二环外,今归北一环之内。前半生就这样南北往返,不问西东的折腾,但无论怎样搬,我对住在城中心的执念很深,常对朋友说“我不要住远方,我的灵魂在提督街。”金牛很固执,老天赏我如愿。搬家耗财耗气,却也锤炼出惊人的承受力与适应力,如今给我豪宅别墅我hold得住,给我泥墙瓦房我也能种出繁花来。</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结束语:人之初,从山洞攀上树梢,筑巢而栖;又从树上落地,临水而居,生根发芽;千年轮转,雕龙画栋,房子成为建筑艺术;斗转星移,今日之屋已高耸入云,凌空而筑。或许,未来之人,终将抱月而眠,与星辰共枕。而我这一生,在城市的经纬间辗转迁徙,于烟火人间中安放魂灵,终究在岁月下集的第一集开始,寻得一方归处。此处心安,是吾乡。</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font-size:20px;">——2025.11.6最后完成</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