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吏闻见录

痴如我者

　　囚吏者，尝位列台司，任居方伯，绾黄纡紫，呼吸风云，专权擅势之威成，而守职奉公之义废。一旦坐贪墨而锒铛入狱。初，槛车拘拿，公跳踉大吼曰：“孰敢来前，他日脱狱，必族之”。法警一拥而上，摁之于地，五官变形，犹强为张睢阳齿、颜真卿舌，骂不绝口，人壮其勇。法警队长命解缚，欲予大夫礼。公鱼跃而起，攘臂搏命，队长微以足尖轻克其膝，立仆地，复拽下纯铁门把掷其前，而自空其手，呼曰：“来来来！”公挣扎前扑，再作豫让，但见掌风扫处，四脚朝天，匍匐呻吟不能起，意气尽失，屎尿出于裤裆，臭气盈于廊庑。

收监幽禁，初法烈士侠骨，傲然狂嚣“有死而已，余无可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汤”状。内冀以零口供脱罪，且望监外奥援也。久之，曾无一人探监，无一字关说。昔之称兄道弟者两肋不见插刀，而吹牛拍马者皆作鸟兽散。无几崩溃，竹筒倒豆子，口供如“富矿井喷”，发赃无算，或辞连公侯，至床笫之秽亵，纤毫靡遗。因之双规或刑拘者鱼贯而入。

审讯者咸惊叹其超常记忆，凡所受贿之地点、时间、对话乃至环境、气候等莫不如指诸掌，证之对方，俱无出入。公言其每次受贿皆有手记，得闲翻检，以为乐。手记于拘捕前夕焚毁，然尽烂熟胸中，历久弥新。

既而交代之赃资过亿，自知罪孽深重，终日效妇人以泪洗面，再无叱咤风云之英雄气。未半岁，白发满头，乱髭满腮，皱纹满脸，形销骨立，全无人形。出庭则抚膺号恸“对不起组织、对不起家庭”，数昏厥于地，架之而出。坐监则见皂隶则长跪，崩角如捣，哀求饶命。常中夜不寐，向壁自语：“上邪，莫余弃！莫余弃！”其状甚哀。上万言忏悔书，欲求末减。因其刀笔吏出身，文笔流畅，情词雅驯，语调哀怨，衷怀款伏，定为范文。印之监舍，发之衙署，刊之报章，以为警示。身陷缧绁之贪官污吏竞相抄袭，输诚邀恩，而露其奸伪，传为笑柄。

公终以贿巨，坐大辟，判斩立决。闻判之日，搏顙乞贷，额血流地，号呼曰：“监狱长活我！罪臣年未半百，虽死有余辜，终不甘弃世。且尚有薄技，善书能文，又为农民子，不辞耕田力作，苟全首领，虽终生监禁，恩同再造也”。凄厉之声日夜嘶鸣于号舍。然则东门逐兔不可得，华亭鹤鸣不复闻矣。

公与夫人感情至深，先是数劝其克己奉公、爱惜羽毛，弗听也。后近朱近墨，同流合污，为知客之经纪、收贿之帐房，琴瑟和谐变为狼狈为奸，一并收监。行刑之日，有司特许其夫人携儿女辈与公作死别。公掩面与诸亲一一抱头泣别。至夫人，拽青丝一绺，公回赠以手帕一方，以为诀别信物，相约黄泉，共期来生。儿女辈哭作一团，刽子手为之动容。

午时三刻，艳阳宜人，公悲怆盈怀，嚎啕出监，延颈就戮。时年四十六岁。公受讯囚禁行刑之过程，为有司制成警示片，颁令官吏人等聚观。网传观后赴医就诊心血管病者剧增。第未经有司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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