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肉趣事

深山牧者

<p class="ql-block">一九七五年,大学无产阶级专政理论,同时“走出去,请进来”是倡导的学风。全校师生集中在操场上,请天池人民公社党委副书记武文会当教官,讲反对资产阶级法权。</p><p class="ql-block">听了点涎水把把:有一种资本叫权力,学术上叫“权力资本”。这种资本本无本,权力就是本,无本却万利。时过五十年,终于悟出:任何学习,都有功用,如果没有这次学习,或许我永远没有“权力资本”这个知识点。大学无产阶级专政理论,功不可没。 </p><p class="ql-block"> ——迟到的感悟,代题记</p> <p class="ql-block">族中老太太九十岁生日,羊肉尽饱吃。我去的稍迟,帮忙的非常亲热,都是邻居,为了嬉闹,两个人同时给我接,我也索性都接了,两只手两碗。一不做,二不休,合二而一,取过汤,干羊肉碗冒尖了。有人打趣:“你冷了怂了么……”,为改脸上烧气,我想尽快把山头削平,无耐两把刷子不争气。</p><p class="ql-block">想当年,去政府大灶动膻,见到的一幕比这更有趣:书记来的早,冒尖的一碗,党委秘书稍迟,羊肉从窗口接出后碗里货明显矮了一大截,便极不情愿的边端边说:“量不够么……”还不停的看桌上正埋头苦干的剃光头的书记。书记当然听得真切,无耐羊肉是带骨的,光头上都累出了汗,山头却一时难平。</p><p class="ql-block">党委秘书的长相本来就独特,白眼仁比黑眼仁多,面对此番情景,白眼仁翻倍了。但是白眼仁再多,“量”并没有与白眼仁同步增长。</p><p class="ql-block">曾经,有句老话叫“筷子头上有阶级斗争”,观此情形,斗争确实有,斗争来自不公平,只是程度没有激烈到不可开交,也没有上升到“阶级”的高度,还在萌芽状态就扼杀在自言自语中,不了了之了。</p><p class="ql-block">于是我想:这世上不公平的事太多了,或许,明白不如糊涂,装心里比说出来好。羊肉桌上正面出场的只有两个人,最丢人最没脸面的是书记,众目睽睽之下,如此窘迫,此地无银,欲盖弥彰,真有些狼贝不堪,这事不能完全怪他,真正制造事端者在幕后,没有出场却掌握政权,勺把就是权柄。书记虽然不是施事者,却是受事者,是受益者,更是责任人,一家之主呀,众人怎么评价你?廉洁公正就这样体现?接受就是默认,就是特许,就是放纵,默不作声的实质是心照不宣,是唯我独尊。秘书似有些小气,面对做饭师傅如此优待,敢言却不敢怒,真有些可怜。长相惹的祸?平日处事讨人嫌?与掌勺的有过结?虽不得而知,却有一点很明确:官帽不够大样。县官不如现管,小人物不容小看,关前渡口气死霸王,气死人没有伤。</p><p class="ql-block">还有一句老话:“吃吃喝喝决不是小事”,多少大人物不知不觉中栽倒在饭桌旁就再也没有爬起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五尺之躯,趾疾毁之。手工活难做,勺头上一点小小的偏差,用得着如此小题大做,上纲上线吗?或许与所接受的教育有关,体内常存一根敏感的神经叫斗争,每每遇见不平事,这根神经就抖动。忍气吞声、任人摆布的下文就是任人宰割。</p><p class="ql-block">那天阳光正好,山风带着草木的清香,亲戚们在院子里搭起红帐篷,几张桌子拼在一起,摆满了热腾腾的吃食。我坐在老位置上,面前照例是一大碗炖得软烂的羊肉,汤面浮着清亮的油花,葱花在热气里微微颤动。有人递来一张刚烙的饼,烫手,却香得让人舍不得放。</p><p class="ql-block">这顿饭,吃的是热闹,嚼的是人情。老太太坐在上首,笑得合不拢嘴,儿孙绕膝,邻人如亲。平日里各在各家,各忙各事,大家难得一见,今日欢聚,相趣调笑,充满祥和。</p><p class="ql-block">我低头喝汤,忽然想起多年前政府食堂那碗矮了一截的羊肉。那时觉得是笑话,如今咂摸,竟有些苦味。权力藏在勺头,公平落在碗底。可在这院子里,在这热汤与笑语之间,人人碗里都冒了尖,谁也不用看谁的脸色,谁也不必说“量不够”。原来,最暖的羊肉,不在公家大灶,而在大山深处,在农家院内。</p><p class="ql-block">傍晚收桌,汤锅见底,骨头堆成小山。我帮着收拾残局,看见灶台边那口大铁锅还温着,锅底残留的汤汁凝成琥珀色的油膜。穿花围裙的正拿刷子刷锅,嘴里还念叨:“明天再炖一锅,剩汤下面,香得能扒三层皮。”</p><p class="ql-block">我笑着点头。这世上,有些事越计较越窄,有些事越分享越宽。一碗羊肉汤,能照见权柄,也能映出人情。而我更愿记得的,是九十岁老太太眼角的笑纹,是孩子们争抢羊骨的喧闹,是阳光下那口冒着热气的锅——它不掌权,却掌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