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萸枝下，岁月可亲

元超

昵 称：元超

美篇号：53250241

图 片：来自网络

音 乐：重阳

　　重阳的风，是从哪一刻开始转凉的呢？仿佛昨日还沉溺在盛夏的余温里，今晨推窗，一缕清冽已悄然潜入怀中，带着远方菊花那似有若无的香。这风，不比春风的殷勤，也不同夏风的躁动，它来得安静、从容，像一位走过漫长光阴的故人，用阅尽千帆后的温和，轻抚你的脸颊——那触感，多像祖父那双布满斑纹、却依旧宽厚温暖的手。

　　就这样随风而行，我走向城郊那座不高的小山。山道上人影寥落，多是相依相偎的身影。有一对父子，格外引人注目。儿子小心搀着老父，每一步都走得极慢、极稳。老人步履蹒跚，身子微微倾向儿子，像一棵老树倚着年轻的藤。他们话不多，儿子偶尔指向一棵虬曲的树，或一片明艳的野菊，老人便缓缓望去，轻轻点头。没有热烈的对白，没有动人的誓言，这一幕却如山涧清溪，潺潺地、无声地，流进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我忽然明白，“敬老”从来不是宏大的议题，它就藏在这样亦步亦趋的陪伴里，藏在愿意为他放慢步伐的温柔中。我们总想带他们看新的世界，却忘了对他们而言，最珍贵的，是我们愿意走进他们那个渐渐缓慢、却装满故事的旧时光里，陪他们再走一段路。

　　山腰的平台旁，有个卖茱萸香囊的小摊。辛冽的草药气扑鼻而来，瞬间把人带回千年前的诗句里。“遍插茱萸少一人”，年少时只觉是山河远隔的怅惘，如今再念，才品出那“少一人”里，藏了多少时光中的凋零与缺席。今天我们郑重地佩戴茱萸、登高望远，又何尝是为附庸风雅？那更像是一场集体的精神寻根——借由古老的仪式，触摸那条横亘千年的情感纽带：对时间的敬畏，对传承的感念。那一缕茱萸香，便是一座无言的桥，桥这头是我们匆忙向前的当下，桥那头，是祖辈们沉淀了所有智慧与沧桑的、沉默而厚重的彼岸。

　　终于登上山顶。视野豁然开朗，整座城市在脚下铺展如画卷，楼宇如织，江流如练。风势大了些，吹得人衣袂飞扬。不远处，一位坐轮椅的老奶奶，由孙女缓缓推着，静静望向远方。她银白的发丝在风中轻颤，像深秋最后一丛倔强的芦苇。她没有说话，目光悠远而安宁。那一刻，我心弦微动。我们带长辈登高，原是想赠他们一片天地壮阔。可或许在他们眼中，这世间万千风景，早已不如身边人一句关切的问候、一个温暖的眼神。他们所走过的岁月，本身就是一座我们穷尽一生也难企及的高山。我们所谓的“带领”，在他们生命的厚重面前，显得多么天真。

　　夕阳开始西沉，天边晕开一片暖橘，为每个人的轮廓镀上柔和的光边。下山时，又遇见那对父子。这时，是老人走在前面，儿子静静跟在半步之后。光影在他们身上流转，仿佛一幅流动的画卷——前行的是引路的往昔，紧随的是接续的明天。

　　当日重阳。我们谈论敬老，最终谈的，其实是我们自己。那是关于生命完整的领悟，是关于“我从何处来”的虔诚回望。它不是单向的付出，而是双向的温暖与照亮。当我们俯身倾听那被岁月打磨的嗓音，当我们握紧那双青筋凸起、微微颤抖的手，我们所敬奉的，已不单是某一位长者，而是一段鲜活的历史，是一条奔流不息的生命长河。

　　愿这重阳之风，吹去的不止是一年的尘嚣，更是心与心之间的隔阂与匆忙。让衰老能被坦然注视，让皱纹能被温柔阅读。在这茱萸枝下，愿人间岁月，皆可亲，亦可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