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念龙 小说连载《蝉蜕》(15)

水月楼主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小说连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蝉 蜕(15)</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姚念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这天一早,高大柱吃过早饭,正准备去蓝球场照顾伤员,忽听有人喊:高大柱。到!高大柱扭头一看是贺参谋,紧跑两步到贺参谋跟前:贺参谋什么指示。航行调度室何副主任家在唐山,这都震后几天了,也没有他家人的一点音信,现在航行调度任务重,何副主任离不开工作岗位,你跟着航调的项调度员,再去一趟唐山,项调度知道何副主任家的住址,还有两名战士,你们一起去,带上工具和消毒用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贺参谋向高大柱当面下达任务。是!高大柱向贺参谋敬了个礼,跑步去找项调度报到。</p><p class="ql-block"> 项调度穿四个兜,排级干部,他提前准备好了铁锹、洋镐和防毒面具、口罩、手套、酒精等一类物品,汽车连派了一辆牵引车,他们就出发了。</p><p class="ql-block"> 牵引车是在机场牵引飞机、拉机务人员维护飞机的专用车,后车箱两边的车帮中间是可以放下来的,放下来就是两排座。项调度坐在驾驶室副驾驶位置,高大柱和另两个战士就上了后车箱。一路颠簸,一路风尘,约两个小时到达唐山市区。</p><p class="ql-block"> 一进市区,空气中就弥漫着一股很难闻、而且又很难用语言形容的恶臭味,由北向南,由城外到城内,越来越臭。这种臭,不只是难闻,它带有很强的穿透力,钻脑子,呛嗓子,使喉咙发紧、胸口发闷,生理性的恶心感按捺不住,越往市里走这种腐臭味越浓烈,让人难以忍受。</p><p class="ql-block"> 废墟上到处都是扒人的解放军战士,很多人都戴着口罩,有的脸上还捂着个像大象鼻子的东西,那是防毒面具。没有重型机械,全靠手扒扛撬。</p><p class="ql-block"> 这天是“八一”建军节,已是震后第五天了,天气炎热,尸体已开始腐烂,这种恶臭味就是腐烂的尸体发出的。道路两旁摆满了腐尸,家中有人的,就找些被褥或衣物裹一下,自己想法拉到郊外找个合适的地方安葬,家中没人的,救灾人员就用一个大塑料袋,也不管穿没穿衣服,将尸体一套,装进去,扎上口,就像麦田里割倒捆好的麦个子,摆在路边,等待叉车一个一个叉起,装到自动翻斗车上。不知姓氏名谁,也不分男女老幼,够一车就拉到郊外,往大坑里一攉就埋了。这事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太人道,可是没法呀!死人太多了,不亲临现场、亲眼目睹,说出来让人都不敢相信,但这确实是现场实情。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就连叉车、翻斗车弄不好都是从外地紧急调来的,包括装人的大塑料袋,可能都是紧急赶制的。整个城市臭得都快不能进人了,不这样,一旦发生了瘟疫,那将是更大的灾难。这时高大柱才明白,来的时候项调度准备的那些手套、口罩、防毒面具和酒精是干什么用的了。</p><p class="ql-block"> 何副主任的家在唐山路南区,这里也是唐山地震的重灾区。这里多是平房,而且多是预制水泥板的平顶房,泥粘砖或石灰粘砖的墙体,根本没有筋骨,一颠一晃,全被夷为了平地。时值凌晨三点多钟,正是人们熟睡的时候,一地震,几乎全被砸在了屋内。</p><p class="ql-block"> 项调度领着三名战士在废墟中找了一会,才确定了何副主任家的位置。周围有不少人也都在忙着扒人、扒东西,这时候扒出来的人,基本都已死亡。</p><p class="ql-block"> 项调度让三名战士戴上口罩、手套开始干活。三伏天,本来就酷热难耐,再捂上个医用的大厚口罩,一会就喘不上气来了,想摘下口罩喘喘气,又臭的受不了,其实戴着口罩也是一样臭。项调度从挎包里掏出一瓶白酒,来的时候谁都没发现他还装着这个秘密武器,他说:来,往口罩上洒一点,谁能喝就喝一口。高大柱还真的喝了一口,再把口罩捂上,感觉稍微好点。这种臭是弥漫在空气里的,只要喘气臭味就钻心入脑。有的戴上两层口罩,依然隔绝不了这种恶臭味。项调度又把防毒面具拿来让大家戴,更不行,戴上更喘不上气来,一会满脸的汗就像水泼一样,把眼睛都腌了。</p><p class="ql-block"> 几个人扒了一阵,没有任何发现,这时过来一个人,听说话口气像是何副主任家的邻居,又或是与何副主任家比较熟悉,他说:这里你们别扒了,地震当天下午,他们家几口人就被他们家亲戚扒走了,是死是活现在不知道。项调度将信将疑,反复向来人求证,以确保信息准确。项调度知道何副主任是唐山本地人,也知道他们家亲戚不少,可来的时候领导交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现在死的活的都没见到,回部队怎么向领导交差?这时旁边也有人说:是,扒走了,哪的亲戚扒的不知道,到哪去了也不清楚,但确实是扒走了。只有这样了,回部队只能向领导如实汇报了。</p><p class="ql-block"> 项调度正准备让战友们收拾东西归队,一转脸看到这排房子的最西头,有两三个人在那里边抹眼泪边用手吃力地扒着,他们没什么工具,项调度赶紧招呼几个战士过去帮忙。几个人先把废墟上一堆碎砖头烂墙土扒开,慢慢露出两具年轻女尸。她们睡的是土炕,头朝南脚朝北,文胸短裤穿着整齐,个子都挺高,尸体已经膀了,腐皮也脱离了肌体,像发白腐熟了的鱼泡泡,一碰就能渗涌出腥臭的粘液。睡在西侧的女子仰面朝天,看不出一点痛苦的表情,好似地震时她还在做梦,一块水泥板重重拍在她脖子以下的身上,一动没动,梦没醒就去了极乐世界。睡在东侧,也是靠炕沿的女子,下半身在外露着,没被水泥板砸着,可脖子以上却没看着头。可能是一地震,她醒了,起身要下炕,头往炕边一伸,一块水泥板正好拍了下来,正落在炕的前沿,正砸中这女子伸出来的头部,没砸到下半身,却把头切到了炕沿下面。假如她没醒,假如她不起身下炕,没准这女子还能保住一条性命。</p><p class="ql-block"> 几个人齐心协力先把西侧女子身上的水泥板掀起,一股恶臭扑面而来,熏得眼睛都睁不开,家人赶紧把提前准备好的被褥拿过来,把女子裹了起来,抬到一边平整的地方,转头再扒另一女子。家人边扒拉炕沿前的碎土烂砖,嘴里边念叨:这头哪去了?项调度领着几个战士用洋镐慢慢撬动炕沿前面的水泥板,把水泥板翻了个90度,一个血头露了出来,左边脑袋几乎都没了,左眼位置成了一个血窟窿,鼻子和上嘴唇都开了花,看不到一颗牙,血水和粘液顺着嘴角往外流,惨不忍睹。</p><p class="ql-block"> 家属用被褥将两个女子包裹好,找了个小车推走了。临走,家人一再向项调度几个当兵的鞠躬感谢!项调度说:应该的,你们也节哀顺变吧!</p><p class="ql-block"> 已是下午四点时分,项调度他们一早出来,没沾一滴水,没吃一点东西,虽说来时都带了水壶和面包,可谁也吃不下、喝不下,被恶臭味熏得已没了食欲,忘了饥渴。每个人的衣服都不知湿透了多少遍,汗水顺着脸往下流,口罩也已浸透,几近中暑。项调度下令:收拾东西,返回。</p><p class="ql-block"> 上车的时候,高大柱出现了状况,怎么也爬不上去车,两腿发软,一点劲都使不上,两眼直冒金花,黄豆大的汗珠顺着脸往下流,几个人连拽加托,好不容易才把大柱架到驾驶室副驾驶的位置上。项调度手足无措,以为高大柱这是中暑了,让大柱喝口水先稳稳,一摸大柱的额头还有点发烧,遂吩咐驾驶员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加快速度,迅速赶回部队,直接去卫生队。</p><p class="ql-block"> 项调度和两个战士一起爬上后车箱,直奔部队驶去。</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