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图来自网络 <p class="ql-block">她总说，老家的路是泥土踩实的，雨后湿滑，却印满了人情味。天常常阴着，云压得低，像是随时要落下来亲吻那些土墙和瓦片。她说那条小路弯弯曲曲，通向她妈妈住的老屋，也通向她记忆最深处。我从未走过，但听她说得多了，竟觉得那路也在我梦里蜿蜒过千百回。她说：“等哪天带你回去，我妈最喜欢吃梅子，你来了，她一定给你做梅子酱。”那时她眼里有光，像山间偶尔透出的一缕晴色。</p> <p class="ql-block">她讲起过年时，门上贴的对联是她妈妈亲手挑的，红纸金字，福字倒着贴，说是“福到了”。门口那桶水，是清晨从井里打的，凉得能沁进骨头。她说她小时候最怕早起扫地，可现在回想，连扫帚划过石阶的声音都成了思念。她总笑：“你要见了我妈，准得被她塞一篮子吃的，她不信城里人会饿着。”可我终究没等到那一天，连那扇贴着对联的门，也没能亲眼看见它被推开。</p> <p class="ql-block">她提着篮子走在水泥路上的样子，我是在梦里见过的。篮子里装着刚摘的菜，或是准备送去邻居家的年货。那棵光秃的树，她说春天会开白花，风一吹，落得满地像是雪。蓝瓦屋顶在雨后泛着青光，山丘静静卧在远处，像一位守望的老人。她妈妈就住在那儿，日日望着这条路，盼着女儿回来。她说：“我不在的时候，她就坐在门口，数着日子过。”我问：“那我陪你一起回去数呢？”她笑着点头，可那条路，我们始终没一起走过。</p> <p class="ql-block">她穿红衣的样子，像一簇跳动的火苗，点亮了那些灰黄的土墙和寂静的山林。她手里拿着的，她说是个老式手电筒，黄色外壳，是她妈妈留着应急用的。篮子是竹编的，边角磨得发亮，盛过米、装过菜，也装过她小时候偷藏的糖果。她说：“我妈总说，这篮子比人还经用。”我听着，心里却酸得厉害——那篮子还在，人却等不到我想去的那天了。</p> <p class="ql-block">她走向那栋小屋的模样，我仿佛亲眼所见。红衣在绿林间格外显眼，像一封未寄出的信，执着地奔向收件人。瓦片屋顶下，是她妈妈等了半辈子的归人。门口挂着的红饰，年年换，年年盼。那个白色的卫星天线，是她装的，为了让妈妈能看上清晰的电视节目，能“看见外面的世界”。她说：“我妈最想看的，其实是视频里的我。”可她没说出口的是，她最想给妈妈看的，是我——她想介绍我，像介绍一个终于落地的承诺。</p> <p class="ql-block">她从屋子里走出来时，手里拿着扫帚，像小时候那样帮妈妈打扫门前。对联还新，横批写着“平安是福”。她妈妈总说，只要女儿平安，年就算过得好。墙上的插座是后来装的，电线绕得有些乱，可她说：“这才是家的样子，不完美，但真实。”她没再回去过，可她说，每次梦见那扇门，都听见妈妈在喊她小名，声音穿过山林，轻轻落在她心上。</p> <p class="ql-block">那扇门，最终成了我心中最清晰的幻影。土墙斑驳，瓦片低垂，门口的塑料桶还盛着半桶水，扫帚靠在墙边，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人走出来。那张“喜迎新春”的横幅，年年贴，年年褪色，可希望从不褪。她说她妈妈会站在门口，望着路的尽头，自言自语：“今年该回来了吧？”可年复一年，那条路安静如初。她讲这些时，声音轻得像风，可每一个字，都像钉子，深深敲进我的记忆。</p><p class="ql-block">记忆碎片，拼不成完整的图景，却每一片都闪着她的影子。她说了那么多，带我走了那么远，可最远的那一步，我们终究没跨出去。她妈妈等的人，最终也没能见上一面。而我，只能在她讲过的故事里，一遍遍走过那条小路，推开那扇门，轻声说一句：“我来了。”——哪怕，已无人应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