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往事（四十）

舞动青春

我倔强的父亲来山西

2001年，我和丈夫在巨海焦化厂烧锅炉，没日没夜忙活着只为凑孩子学费，连回乡探望父亲的时间都没有，每年只能寄少量的钱尽孝。

2001年秋，我托来山西打工的侄女婿给父亲捎了400块。没多久，三姑家表兄打来电话说：“幺母舅去世了！”当我听到这个消息，如遭晴天霹雳，浑身无力，悲伤地大哭起来。嘴里不停地念叨：“爸爸，是女儿不孝，没好好的孝敬您，您怎么就这么走了！”心里满是愧疚。

过了一会儿，表兄又打来电话更正：“不对，是我弄错了，去世的是大舅。”原来是大伯走了，我虽仍感到悲痛，但总算松了口气，心情也平静了许多。

从那时起，我对父亲的愧疚感越发强烈，如果再不好好孝敬他，万一哪天他突然去世了，我一定会留下终身遗憾。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把父亲接来山西好好耍一趟。然而，我几次和姐姐姐夫、兄弟商议送父亲来山西，可大家都各自忙碌，始终没能达成。

2002年4月，终于商议妥当，由姐姐、姐夫亲自送父亲来山西。姐夫是个商人，长年在外跑买卖，大姐要照顾家里的七八个孩子，根本抽不开身。但为了送父亲来山西，姐夫放下了生意，姐姐请人帮忙照看孩子，两人一同陪着父亲赶路。经过四天的火车行程，他们终于抵达太原古交，镇城底矿工人村家属区24号楼。姐姐和姐夫来得匆忙，走得也仓促。他们头一天到我们家，我特意从焦化厂赶回去做了顿可口的饭菜。他们看到我们的生活状况后，还给孩子们留了好几百块钱。第二天，他们就说要回去，说家里养的好几台车要经营，姐夫一天不打理，就要损失上千块钱，实在耽误不得。没想到几年不见，他们刚来连屁股都没坐热乎就要走，我心里真不是滋味，怎么留也留不住，最终只能看着他们离别。

谁知姐姐和姐夫刚走，父亲就责骂起我来，说我不会处事，才让他们着急离开。我委屈地解释：“爸爸，我的工作是烧锅炉，二十四小时离不开人，这次还是王道顶的同事帮忙顶几天班，我才回来招呼姐姐他们，想让他们多住几天，可他们非要走，我也没办法啊！”

姐姐姐夫走后，我的心情特别低落。七十多岁的父亲经过几日奔波，显得有些疲惫苍老。丈夫坚守岗位烧锅炉，我就在家里陪着父亲熟悉环境。父亲喜欢喝酒，我就把烟、酒和零食都买好，放在他床头的柜子上，方便他随手取用；把他要穿的衣服分类整理好，放在床跟前的衣架上，天凉了就能穿，热了就可以脱。我还多备了些蔬菜，这样我上班时，父亲自己就能做些简便的饭菜。

几天后，父亲渐渐熟悉了环境。1977年入伍的老乡们知道父亲来了，纷纷带着礼品前来看望，还陆陆续续把父亲接去家里招待，这家请吃饭，那家请喝酒，让我深深感受到老乡们对父亲的热情与关怀。

父亲是医生，还会看阴阳、算卦之类的手艺，所以老乡们请他去家里，有的是看病，有的是看门路，还有的是算命，父亲整天忙个不停，我倒也省了不少心，只要有时间就去陪父亲聊聊天。

有一天，一位老乡接父亲去吃饭，还请他帮忙看门路。父亲用罗盘测试之后，指出了门路的要害。老乡当即说父亲看得真准，之前她请别的阴阳先生看过，说法和父亲完全一样。父亲叮嘱道：“既然确实有问题，就得赶紧改门路……”

没过几天，屯兰的老乡堂妹把父亲接去玩了好几天。我去屯兰矿接父亲回来时，堂妹执意要留父亲多住几日，可父亲说：“不行，我得回去帮老乡改门路。”我提醒父亲：“人家请你，你再去帮忙改；要是没亲自来请，你就没必要主动提这事了。”没想到父亲当场火冒三丈，和我吵了起来，说老乡家的那个门必须改，不然迟早会出事，还说人家明明请了他，我却故意阻止。我不过是提醒了一句，怎么就成阻止了？他把我骂得很难听，最后在堂妹一家的劝说下，父亲才勉强多住了几日，我则气冲冲地自己先回来了。几天后，丈夫再次去屯兰，才把父亲接了回来。

父亲脾气大，性格倔强又好面子，我们做小辈的说话办事都得处处小心翼翼，顺着他的心意。要是说话稍有不慎，他就动不动吵着要回老家。

有一天，对门的邻居请客吃饭，叫上父亲去吃午饭。席间，父亲用英语和邻居交流，我根本听不懂，就随口说：“爸爸，您别讲英语了，他们听不懂的。”没想到，回家后父亲就和我大吵一架，当场收拾起行李就要回老家，还把我给他买的衣服全都拿了出来。我根本拦不住，只能赶紧给丈夫打电话，让他赶紧回来。丈夫着急请人临时照看锅炉，骑着自行车匆匆赶回来时，父亲仍坚持要走。我实在没办法，跪在地上磕头认错：“爸爸，我错了，求您别走好吗？”我把头都磕破了，父亲却依旧无动于衷。丈夫看不下去，急忙上前把我拉起来，在中间两边劝说。最终父亲还是下了楼，丈夫赶紧追了出去。我心里又委屈又难过，干脆搬到焦化厂住，生病躺了三天都没回家。父亲却悄悄给我配了西药，让丈夫捎到了锅炉房。

从那以后，我感觉父亲好像变了许多，有时我下班回家，他还会主动帮我做饭、扫地、拖地，适当搭把手做些家务活。后来儿子女儿放假了，就由女儿陪着父亲做饭、收拾家务，我也轻松了不少。

想起母亲去世得早，是父亲独自一人把我们拉扯大，风风雨雨几十载，实在太不容易了。可我成家后，日子过得一地鸡毛，没能好好孝敬他，想到这些，我就由衷地感到愧疚。这次接父亲来山西，不管他怎么对待我，我都只想尽一点微薄的孝心。

父亲刚来时，我把烟、酒，还有很多我们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零食买回来，让他慢慢品尝；春夏秋冬的里外衣服，也都给父亲置办得齐全。说实话，两个孩子上学开销本就大，家里并不富裕，我也担心在父亲身上花太多钱，丈夫和孩子们会有想法。我跟丈夫说：“爸爸都七十多岁了，这次来过，以后还不一定有机会再来，咱们尽量多尽点孝心，免得以后留下遗憾。”丈夫说：“钱是你挣的，你想怎么花我没意见。”我又跟孩子们说：“你们外公这么大年纪了，好不容易来一次，多给他买些好吃的。等他回了老家，咱们再想给他买，都没机会了。孩子们懂事地说：“妈妈，外公年纪大了，你给他买什么好吃的，我们都没意见。”每当听到丈夫和孩子们这样体谅我，我都感动不已。

那一年，也是我生活最艰难的一段时光：儿子学业三年期满，第四年要实习，他跑到太原找实习工作，跑了五天都没找到合适的，最后只能在太原找了个美术班继续补课；女儿专科四年毕业了，矿务局不包分配，她想继续升学，家里却拿不出钱。最后，我只能给姐姐姐夫打电话求助，他们很快寄来了5000块钱。女儿懂事地说：“弟弟是男孩，将来成家要养家糊口，让弟弟上学吧。我是女孩子，以后嫁人了有人养活，我就不升学了。”最终，女儿的档案关系挂在了矿务局，等待分配。大姐寄来的这5000块钱，总算解了儿子的燃眉之急。

到了秋天，我生怕父亲住在家里冷，就把家里的窗户全都换成了新的铝合金窗户，这样冬天就不冷了，父亲住着也能舒坦些。可没想到，父亲的倔强脾气还是没改，动不动就闹情绪要回家，稍微有点不顺心就跑出去，害得我们到处找。他都七十多岁的老人了，万一出点什么事，我们实在没法交代。每次把他找回来，我们都好生安慰，说着好话劝他多住些日子，别急着回去。

最后一次，父亲闹着要回家的态度格外坚决。次数多了，丈夫和孩子们也渐渐没了办法，不再刻意阻拦。父亲说着就跑到外面给大姐、弟弟打电话，让他们来接自己回去。这次，没人再阻止他。电话接通后，姐姐和弟弟商量了一下，最终决定由大姐出路费，弟弟来山西接父亲。弟弟到了山西后，丈夫特意请假，带着弟弟在太原游览观光了一番。

几天后，我们给父亲和弟弟买好了车票，备足了路费，把他们送上了火车。火车开动时，父亲眼泪婆娑，我却无动于衷。父亲刚来时，他一闹情绪要回家，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可真到了离别的时刻，我却流不出眼泪了。

我们送走了父亲。回到家里瞬间空荡荡的，想起父亲在短暂时光里的点点滴滴，想到此次离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悲伤的泪水湿润了眼眶。后来，无论我生活是否困难，每年都会给父亲寄上几百块钱。

亲情就是如此，想念易，相见难。幸好我曾拼尽全力珍惜过，终究没有留下遗憾。每每回想起与父亲同在的那些点滴的往事，由衷的感慨万千。

图片，来自手机自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