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过去是明天19

清花湾峰儿文苑

1 这是湘南师专文革后恢复高考后首届毕业生举行的一场《我的教育理想》的演讲比赛。
这时，当前一位选手李朝阳演讲完了之后，郑正阳迈着坚实有力的步子走了上来，他笔挺挺地站在演讲席上。
“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们，同学们，我演讲的题目是：《弘扬船山思想，推进现代教育》。”
“当代每一个大学生，都会有自己的理想。而我的理想之帆，不是扬起于考上大学的那一刻，而起于一次船山故里之行。那是上大学后的第二年，我骑着一辆自行车，顶烈日，冒酷暑，参观了蒸阳县的王船山故居。在与中年农民何尔亚短暂的交流中，我找到了一种本土传统文化深重的灵气。”
郑正阳用自己镇静的眼光扫视了一下全场。校长周中强旁边坐着一个郑正阳并不认识的人，他听得格外地认真，还不时地和校长耳语几句。
“王船山是我国明清之际伟大的思想家，他荟萃了我国古代文化的精华，集百家，融古今，建立起了一个博大精深的教育思想体系……”
接着郑正阳在他的演讲中说到了王船山教育可以“濯愚”，教育要“学用结合”等观点，并强调，这些观点就是可以用来滋养现代教育的养分。最后，他说：“我的教育理想，就是想在今后走上教育岗位时候，能通过自己的教育教学实践，把王船山教育思想发扬光大，让它滋养着自己耕耘着的那一片教育土壤，为祖国育人才之林，造栋梁之材。”
掌声热烈地响起。而这热烈的掌声，恐怕不是为郑正阳演讲技巧的精彩，而是为他演讲时所选择的与众不同的视角。
郑正阳从台上退了下来，刚走到里侧的幕帘处，夏晓芬拿着一束花向他走了过去，脸上像是刚刚绽放开的莲花，说：“祝贺你演讲成功！”然后让郑正阳猝不及防地一把拉着他躲进幕帘里，拥抱着郑正阳给了一个热切的吻，然后飞也似地走下台去，郑正阳站在那里晕乎了好一会才摸了摸那有些发烫的脸颊清醒了过来。

当郑正阳走出礼堂大门时，校长周中强和那个他不认识的人正等在那里。
“郑正阳，我来介绍一下。”周校长迎着郑正阳说。
“周校长！”郑正阳叫了一声，并和站在周校长身边的那个人点了一下头。
“正阳同学，这位是你们湘丘县教育局局长蒋湘衡。”周校长说。
“蒋局长，你好！”郑正阳上前和蒋局长握了一下手。
“正阳同学，蒋局长是我的老同学了，今天来学校办事，我特地邀请他听了今天的演讲会，听了你的演讲后，他想找你谈淡。”周校长挥了一下手，说：“走，到我的办公室去吧！”
来到了周校长办公室，周校长热情地招呼郑正阳，说：“随便坐。”然后，倒了一杯开水放在郑正阳的面前。
“小郑家是湘丘县哪个公社的？”
“紫丘公社。”
“哦，早两年去过那里，校长叫盛秋生。”蒋局长说道。
周校长给蒋局长倒了杯开水后，也坐了下来，说：“正阳同学，叫你来这里坐一坐，是你们县局长大人的意思，不过，我得先问你一下，你大学就要毕业了，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这个，我说不好，因为毕业分配好像不是我自己可以说了算的。”郑正阳认真地回答说。
“假若，有让你说得了算的话，你怎么选择？”周校长看了一下郑正阳的脸，显得郑重其事地说。
“那我选择最能实现我教育理想的方向。”
“那好，我知道你是一个很有志向的青年，你今天的演讲让我知道了你的教育理想是什么，我先给你出一个题目，我想让你留在学校工作，让你有对王船山教育思想进行研究的机会和条件，你想想看，不要急于给我答复。”周校长说着看了看坐在旁边的蒋局长。
要说这蒋局长，他有一句名言叫做“当领导的要用好人才，不是在办公室坐等‘千里马’来相‘伯乐’，而是要走出办公室去‘相’千里马。”这不，今天他就是来湘南师范发现人才的。
郑正阳脑子里“嗡”地响了一下。
“不过，我说的话，是经过学校党委讨论过的决定，因为，我们准备在你们这一批毕业生中选几个学生留校工作，你是无可争辩的人选。下面，你们县有名的‘伯乐’局长也想给你出一个题目。老同学，你和正阳同学说说吧！”周校长拿起桌上一本会议纪录亮了亮。
“正阳同学，你知道，湘丘县是一个落后的农业大县，机械化程度不高，地方工业也只有氮肥厂、造纸厂有点势头，社队企业九死一生的多，所以说，我们的地方经济还处在十分落后的状况。现在，改革开放了，要发展地方经济，改变‘一穷二白’的面貌，头等重要的就是发展教育。发展教育就要有一大批教育人才呀，今天来你们学校，就是为我们湘丘县教育要人才来了。听了你的演讲，震动很大，你很有理想，是一个有作为的新一代大学生。所以，我也给你出一个题目，为了实现你的教育理想，我代表湘丘县人民欢迎你毕业后回本县工作。我觉得，你对王船山教育思想的探讨，如能把它运用到湘丘县的教育实践中去，其意义比你在大学研究室里写出的研究性文章更有意义。”蒋局长滔滔不绝地说着，生怕自己说出来的道理说服不了郑正阳，他接着说：“我出的这个题目也不要求你立即回答，我希望明年春开学的时候，在县教育局大中专毕业生分配办公室里有你的身影出现，到时，我在那里等候你的到来。”
蒋局长紧紧地握着郑正阳的手，郑正阳从蒋局长的眼神里看到了那份殷切的期望，他望着蒋局长，说：“谢谢你对我的看重，我会好好考虑如何来回答你出的这一道题目的。”

那些日子，两种选择象两把锋利的刀剑，在郑正阳的脑海里厮杀着。当时，听周校长说自己可以留校的时候，他脑子里“嗡”地作响的那会，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留校就是留在城里工作。这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事。何况自己是留在城里的大学里工作，今后还会有更多的机会进修，有更好的条件来从事自己喜欢的研究，再说，无论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生活条件那是自己上八辈子的先人们想都不可能想到的境界。自己可以和夏晓芬建立起一个美满温馨的小家，每天里穿着整洁干净的中山装——不，现在好多人开始穿西服了，悠闲地上班下班。这里看不到紫丘中学那几垛裂了缝隙的泥墙壁，看不到一到下雨天就泥泞得不能行车人行也会一步几滑的烂泥巴路，看不到茅草房下雨天泄漏下来的浓墨“酱油”……总之，城里是当下人们心目中的天堂，能有这样一个机会留下来，那可是老祖宗们积下了阴德呀。
但是，蒋局长那热切的眼光，其实是代表着家乡父老乡亲的眼光。湘丘县，具体地说到自己家乡紫丘公社，的确是太贫穷落后了，需要有人来建设，需要教育能培养一批建设人才来改变它的贫穷落后面貌。郑正阳想到自己设计的教育理想，或许回到农村学校里去有更实际的意义。就这一点而言，郑正阳有回湘丘县的打算，但这肯定会遭到一些人的非议。当初考大学，目的就是要离开紫丘那个贫穷的地方，读完大学却又回到那个地方去，岂不遭人笑话。因而，他有些举棋难定。
郑正阳想获得夏晓芬的支持。
学校很快就要进行毕业分配了。这一天，郑正阳正想去找夏晓芬，而夏晓芬却喜笑颜开地跑来找到了他。
“正阳，出来！”
“我正想去找你呢。”
“正阳，你知道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好消息吗？”
“好消息？”
“上次你和我到了舅舅家，我和他说了我们之间的事，他对你的印象特别好。”
“这算什么好消息？”
“你要什么好消息？”
“他如果亲口答应他的外甥女嫁给郑正阳才是好消息，你说，他说了吗？”郑正阳嘻笑着看着夏晓芬。
“你这家伙好坏哟！”夏晓芬撒娇地在郑正阳的肩上捶了一拳，说：“这个消息比你想得到的还重要。”
“哦？我倒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消息。”
“想知道的话，你得抱我一下。”夏晓芬闪到一棵大树的旁边。
郑正阳很听话地来到夏晓芬的身边把夏晓芬抱到自己的怀里，一股幸福的暖流瞬间遍及了全身，他看着夏晓芬的眼睛，那里正溢满着幸福的光亮。郑正阳心里道：“这辈子自己已经被夏晓芬这棵藤萝给纠缠上了，分不开了。”
“我舅舅已经答应帮忙把你留在城市里工作了，他想让你去当行政干部，你说，这不等于答应他的外甥女嫁给郑正阳吗？”夏晓芬温柔地在郑正阳的怀里转侧了一下身子。
郑正阳脑子里又是“嗡”的一下作响——现在，摆在自己面前的选择变成“2+1=3”了。中国历来就是一个官本位的社会，只要你有了一官半职，你就是人上人了。当今社会的行政干部，就是人们仰慕的“官”。当然，当干部是为人民服务，但即使是一个农村公社里一个普通脱产干部也可以有显摆不完的风光，即使是在经济不宽裕的农村，一些人凭着口袋里那三两粮票和老百姓死也找不烂的十元大票子，今天东家明天西家地白吃。干部再当大些，虽不说是荣华富贵，但前景的光亮就不用说了。郑正阳知道，夏晓芬舅舅是市人事局的副局长，安排个吧人是不成问题的。
郑正阳在夏晓芬的额上吻了一下，说：“的确是一个好消息，但我更关注的是你舅舅对我的认可。不过，对于我毕业去向问题，亲爱的，你得帮助我考虑一下。”
“我帮你考虑？我舅舅所做的，就是我所想要得到的。”
“不，你欠思考了。你得从有利于实现我的教育理想角度去考虑。现在摆在我面前已经有三种选择了。”
“三种？”
“我现在很矛盾。周校长要我留校工作，我们县教育局蒋局长想我回湘丘县，第三种选择是你给我加进来的。你说我怎么办？”郑正阳放开了夏晓芬。
“你自己是怎样想的？”
“要想轻松自在地生活和工作，就留学校；要想在仕途上有发展，就留城当行政干部；要想实现我的教育理想，我得回去。”郑正阳边说边往前走。
“其实，正阳，仔细想来，你只有两种选择，你真正爱我的话，你留下来，不管是当行政干部还是留在大学工作；你回湘丘县，就等于抛弃了我，因为，我的工作舅舅已经给我定好在城里一所中学，我不可能跟着你回到湘丘去。”
“我现在还没有考虑好，不过，我一想起蒋局长的眼神，就倾向于回湘丘。”
“那我怎么办？”
“你可别忘记了，你答应过我，我到哪，你到哪。”
“可是，人不能随便放弃属于自己的最佳机会，正阳！”
“你容我考虑考虑。”
“你必须尽快给个答复，我舅舅好作一个具体的安排。”
“好吧，你要记住，不要抛弃我。”夏晓芬郑重其事地说。
郑正阳知道夏晓芬的话的份量，其份量重得像是最后通牒。

　　

2 章振欣母亲病了。病得不轻，被人送到了县人民医院。但交住院费的钱却不够。
章振欣听捎信的人说母亲已经去了县城医院，借了老师一辆自行车赶到医院，却是身无分文，听说住院费不够，赶忙找医生打了个招呼，并嘱咐弟弟好好地照顾母亲，然后又匆匆忙忙骑车往学校赶，想到学校借点钱让母亲好好地住院看病。
章振欣满头大汗地踩着车赶路。
“章老师！”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章振欣。
章振欣回头一看，是战友龙兴慧的妹妹娟娟，他停下了车。
“哦，你好，今天生意好吧？”
“还不错，看你这风风火火的样子，有什么急事吧？”娟娟问。
“嗯，有急事，有急事，得赶回学校去。”
“什么急事呀？能告诉我吗？”
“我娘病了，住在医院里，差住院费，我得到学校去借，不然医院不肯用药。”
“哎呀，这么急的事，你就别往回赶了，要多少钱，我这里有。”娟娟从口袋里掏出钱，塞到章振欣的手里，说：“我这里有三十元钱，借给你吧。”
“谢谢你，娟娟，你太好了。”
“我哥说，你人好，我还记着你给我爹买的那双东北棉鞋呢。快去吧，别误了你娘治病。”
章振欣非常感激地望了一下龙娟娟，骑着车赶回医院。
检查的结果让章振欣觉得晴天里响起了惊雷，母亲得的是胆结石和早期子宫癌。光胆结石手术就要成百上千。他看着母亲那发黄的面容，眼泪一个劲地在肚子里流着。才五十来岁的母亲被病魔折磨得像是七十岁以上的老太婆了。章振欣有些恨自己太不争气，长到快三十岁的份上却不能为家庭担当重担，不能为善良的母亲减轻病痛。章振欣想哭出来，但是，他怕母亲明白什么，从而加重她的病情，那伤心的眼泪只能咽到肚子里。要知道，一个人在想哭的时候，却不能哭出声来，那可是一种身心交加的折磨。章振欣极力忍受这样的折磨。他要为深爱的母亲忍受着这种折磨。
第二天，龙兴慧提着一把水果赶到了医院，来看望了章振欣的母亲，然后把章振欣叫到外面，说：“这个民办教师我是不想当了，我想去广州走一趟，据说那边的尼龙布很便宜，弄一点过来卖，可以赚一点钱，比民办教师一个月才二十几元工资强多了。”
“你什么时候去？”章振欣想了一下，尼龙布的确是当下时兴的一种布种，在乡里人眼里，用它做衣服，还算是一种时髦。
“春耕时放农忙假就去。”
“那我能和你一起去吗？”章振欣突然停住了话头，说：“可我没有什么本钱呀。”
“我们可以从小本生意做起，从这边带一些鸡蛋绿豆之类的东西过去，到那边市场卖掉后，再从那边买些布匹过来就是了。以后慢慢把生意做大。你实在没有本钱，我可以借一些给你。”
“到时再说吧。”章振欣说。
“振欣呀，你进来。”母亲在病房里叫着。
“娘！”章振欣来到母亲的病床前。
“振欣呀，娘这病是老毛病了，过后就没事了，别在医院里浪费钱耽误你的工作了，你让我出院吧。”母亲想挣扎着起身，但被章振欣按住了，龙兴慧也上来安慰着说：“大娘，有病就得治，钱是人赚的。”
“是呀，娘，你既然来了，就住一段时间吧。”章振欣极力控制住自己，看着自己这个什么时候都为自己孩子着想的母亲，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经章振欣的极力劝说，母亲勉强坚持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星期。那些天，章振欣赶到学校上完课，然后再骑着车赶到县城的医院照看母亲，累得人都瘦了好几圈。
“孩子呀，我在这里浪费了钱不算，还累着了你，连你那个班上的几十个学生也受到了牵连，不能好好地读书，我得回去了。”母亲经过治疗，疼痛消除了，精神也要好多了，她用手在鼻子边扇了扇，说：“我越来越闻不惯这药水气味了，你让我回去。”母亲说着硬是自己收拾着东西叫章振欣把她送回了家。
母亲这一次住院让章振欣一共欠下了三百多元钱，那差不多就是章振欣一年的民办教师工资了。章振欣曾以母亲生病要钱花的理由去找唐贤海要那年大队应该给自己的那一份民办教师补助，但最终还是吃了个闭门羹。
章振欣觉得自己肩上的经济压力空前地增大了。此时，在眼前闪耀着光亮的不是刘勇他们憧憬的民办教师转正之类的期盼，而是农忙假期间能和龙兴慧一起跑一趟广州，他知道，自己身上的压力不仅仅是欠下的那几百元帐，而是母亲身上那并没有得到彻底医治的病，他也知道，靠民办教师那点微薄的薪水连杯水车薪都谈不上哟。
放了农忙假，章振欣找到龙兴慧借了两百元钱，他们一起在当地市场上买了一些鸡鸭蛋和绿豆，用纸箱装好，然后用一条竹扁担挑着，开始了广东之行。
临行时，娟娟来到龙兴慧面前，说：“哥，我看章老师对做生意这事，没有你有经验，你可得好好照顾他。”
“这鬼妹子，章老师是我战友，还用得你叮嘱？”汽车随着开动了，娟娟挥了挥手，龙兴慧摸了一下脑袋，说：“不对呀，振欣，你看我妹妹对你是不是有点那个了呀？”
“瞎说什么呀。”章振欣用肩撞了一下龙兴慧。
下了汽车上火车，再下火车，就这么简单，章振欣和龙兴慧来到了广州城里了。他们没有兴趣去欣赏现代化城市那林立的高楼，更没有兴趣去发现这现代化城市与湘丘县城有什么区别。他们只是一直在占卜此行的结果到底会是个什么样子。
龙兴慧放下肩上的担子，很有经验地说：“我们带来的这些东西，得找个农贸市场出手。”然后，他在行人中找到了他认为是广州本市人的一个人问了一下，回来对章振欣说：“附近有一个农贸市场在清平街，只要走半个小时的路就可到，大概是那个方向。”龙兴慧用手指了指。
“看来，娟娟要你照看我是对的，我一下车，就有些眼花缭乱了。”
章振欣和龙兴慧挑着东西在人流里走着，那模样，就是中国民办教师的另一种形象，但谁也看不出他们竟是站过讲台的教育工作者，说来有些滑稽。
来到清平街农贸市场，章振欣和龙兴慧他们把带来的货物打开，分类地摆放着。不用叫卖，不一会，章振欣身边就围上了一帮人叫着要买鸡蛋鸭蛋绿豆。
绿豆卖起来倒是比较轻松，因为称杆儿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人家说买多少就称多少。可是，卖鸡蛋鸭蛋却有些麻烦了。那些买东西的人，你选十个我选五个，这个叫给钱，那个说找钱，让章振欣有些手忙脚乱。有时，也还真有拿了鸡蛋不给钱就走人的，章振欣得管住这种人，一旦他要走，得叫唤一声：“你还没数钱呢！”
等到这拨人应付过去，这时来了几个年轻的小伙子，只见他们上衣扎在裤子里，衣袖也比常人的要大，说是要买鸡蛋，他们在箱里挑选着，并拿起用手当着太阳照着，说是看这蛋是不是坏了，他们就这样摆弄一阵后，选上了十个鸡蛋给了钱。他们一走，章振欣感觉到自己箱里的鸡蛋怎么少了许多，但刚才他明明数清了这几个年轻人买的是十个鸡蛋呀。章振欣心里有些纳闷，他正想向对面的龙兴慧说些什么，抬头往那边一看，龙兴慧那边正蹲着一个年轻人在买鸡蛋，只见他举起手里的蛋对着太阳照看着，一下手里那个蛋顺着那个大袖口溜了下去，一直溜到了腰间，那年轻人迅速用手把腰间的那个鸡蛋移到了背后。这一切动作完成得是那样地快，让正在应付其他人的龙兴慧根本就难以注意到。章振欣恍然大悟，自己的鸡蛋为什么一下子会少了那么多。章振欣立即来到那个年轻人的身边，抓住那人的手，然后，摸了摸那人的腰间，那里已经溜进去了五六个鸡蛋。章振欣气愤地说：“小伙子，你的觉悟也太低了，这鸡蛋值几个钱。”
那年轻人不好意思的从腰间取出了那几个鸡蛋，灰溜溜地走了。但当章振欣回到自己的东西旁时，发现箱里的鸡蛋鸭蛋又少了好些了。
不过还好，东西全部卖完后，两人坐到街道僻静处一算，龙兴慧整整赚上了两百四十元，章振欣赚了两百来元。
忙过了一个大半天，章振欣和龙兴慧又到处打听布匹批发市场，到了一处名叫今日棉麻布匹批发市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各家门面店铺都已经关张。没办法，他们只有就近在一家旅馆住了下来。待到第二天来到批发市场，他们大开了眼界：在内地七八角钱一尺的尼龙布，在这里就只有两角钱一尺。章振欣心里道：“难怪龙兴慧对做生意津津乐道，有如此的利润空间，做起来肯定比当民办教师要强许多。”无奈他们不但本钱少，而且单靠肩挑脚移，再有赚头，也搬不回让自己可以赚大钱的货物。他们只是算了一下伙食和回程的车费，一个人用余下的钱买了两大捆尼龙布，当天就搭上火车回程了。
回来后，章振欣把那些布匹作了个比公社供销社低两角钱一尺的价钱推销，学校里老师、村里邻里乡亲你几尺我一丈那么一分就没了，还有人上门来说要扯上几尺，章振欣手头却没有货了。晚上，章振欣躲在自己屋里一计算，这一次广州之行，做的是小本生意，却也纯赚上了六百三十四元九角八分——一个让他吃惊的数字，这可是他两年多的民办教师工资呢。
章振欣用赚得的钱还却了母亲住院欠下的债务，再给母亲买了一些常用药物已经是所剩无几了。那些日子，章振欣虽然仍然像以往一样进教室上课热情地对学生进行辅导，但是，他的心思却已经让这次广州之行所获得的经济成果所陶醉，同时，母亲那足可让他感觉到是天崩地陷的病也一直在刺痛着他的心——做儿子的要想办法去疗治她的病痛甚至是要挽救她的生命。想到这些，章振欣有度日如年的感觉，因为，他期待着暑假的到来。
终于熬到了暑假，章振欣只是和家里说了声自己出去做点事，一个人出了门，他这是去做一个儿子应做的事，一个男子汉应该做的事。走的时候，他是信心勃勃的。
可他这一出去，到九月一日开学的时候还没有回来。 3 这个暑假，叶倩从学校回来后一直没有看到章振欣。刘勇郑正阳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去向。但根据章振欣家里的人和刘勇分析，肯定是出去做什么生意了。
在叶倩看来，这是章振欣回避自己的一个新方式。叶倩想到了教育局凌股长和他爱人老刘，既然章振欣在他们那里承认男朋友的身份，那完全可以请凌股长出面做一些工作。
叶倩想到这里，脸上挂上了一丝丝苦笑——好像这一辈子就非跟定了章振欣这个男人了。或许吧，男女之间的情感有时就是这样地古怪，跑的跑，躲的躲，追的追，逃的逃，等的等，缠的缠，生生死死，寻寻觅觅，要死要活，千奇百态，形形色色——我算哪一种呀？
叶倩没有去顾及正在自己家责任田里累死累活地帮忙收割的刘勇。
这一天，叶倩来到了凌股长的家。
老刘一见她进门，就伸着头往外看了一会，问：“章老师没来？”
“他有事外出了。”叶倩坐下后，面对着凌股长，说：“我今天来就想和你们说说我这个男朋友的事，想请你们帮个忙。”
叶倩详细地向凌股长俩口子介绍的她和章振欣的关系。
“看样子，章振欣是一个很有自尊心的人，其实，目前个人处境也是他回避你的重要原因。不过，他是一个好人。那一次他救了我的小孩，就没有丁点儿想求回报的意思。我想，不是为了你的事，他恐怕永远不会找到我家里来的，而且，为了让我们能尽心为你的事帮忙，他的确向我们说过你是她的未婚妻。”凌股长说着笑了起来，说：“不过，我从女人的角度看，这样的男孩子是值得你去爱，就看你们有不有这个缘分。”
“我想请凌股长帮个忙，如果有机会到紫丘中学去检查工作，找章振欣谈谈，并且可以说是我请你去说的，告诉他，我是真心的。”叶倩说。
“那好，下学期开学，局里进行开学工作检查时，我申请到西河学区，争取到紫丘中学去一趟。不过，这事可主要在你们俩个自己呀，现在，年青的人婚姻之事，连父母都包办不了，我一个局外人更谈不上有什么特殊作用呀。”
“谢谢凌股长。”
叶倩告别了凌股长一家人，从县城往家里赶。因为农忙，连个能便搭的手扶拖拉机也没有遇上，只有步行回家。好在已经是下午五点多钟了，太阳已经挂到了西边的天上。
叶倩正在往前赶，突然发现后面追上一个人来，并响着一个声音：“同志，问一下路。”
叶倩回头看去，是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姑娘，脸有些黝黑瘦削，整体上显得清秀精干。叶倩停了下来，说：“你到哪呀？”
“我去紫丘公社。”
“那我们同路，我也是去那里的。”叶倩答道。
那姑娘用欣赏的眼光看了一下叶倩，问：“还有多远呀？”
“十来里路吧，不过，路也不难走，就这一条马路就可到的。”叶倩答道。
“太好了，有人同路，不寂寞。”
两人肩并着肩往前走着。
“你是公社干部吧？”那姑娘打量着叶倩的穿着，突然问道。
“我哪当得了干部呀？”
“看得出你不是农民，那你是做什么的？”
“老师，正在读书的民办教师。”
“哈哈，真巧，我们是同行。你是在读民师班吧？”
叶倩点点头。
“那你的运气比我好着呢，我还只是个快要高师函授毕业的民办教师。”那姑娘停了一会，说：“我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魏敏，新溏公社中学民办教师。你呢？”
“我叫叶倩，家住紫丘公社清花大队。”
“你是清花大队的呀，那你认识刘勇吧？”魏敏高兴地问道。
“认识呀？你认识他？”
“我们是函授班里的同学。”
“那我们今天就同路到底了。”
接下来魏敏向叶倩问了许多关于刘勇家里的事，并且还十分委婉地问了刘勇找好对象了没有。叶倩突然警觉了起来，这种对男孩子所有的事感兴趣的女孩，可是有其情感铺垫的，再加上魏敏老远的来找刘勇，这可不是一般的同学走访。叶倩想到这里，脸上露出点笑，这下，不管刘勇和这个姑娘的关系如何，自己最终找到了一个十分充足的理由让刘勇不要在自己身上白费心机了。
“看样子，你和刘勇的关系还很不错呀？”叶倩开始试探魏敏。
“这话怎样说好呢？我只能说，我对他感觉很好。”魏敏毫不掩饰地说。
“感觉很好，这就不简单了，一女孩对男孩子有很好的感觉，那可是进一步发展的基础，你没有这个想法？”叶倩推波助澜是想摸出魏敏对刘勇的真实想法，并怂恿魏敏去追求刘勇。
“你说他真的没有女朋友吗？”
“没有！”叶倩肯定地说。
魏敏沉默了好久，说：“我可从来没有向他表示过什么，我只是觉得他人好，诚实而且有些幽默，那一次我中暑，不是他及时送我看医生，搞不好会闷死在教室里。”
“那你就要大胆地向他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有时，窗户纸就那么一点点厚，不捅破，就永远不会明朗，两个有缘分的人也会失之交臂。”
“你说得有道理的，我这次大着胆子找到这里来就是想这样做，你的这番话为我壮了胆子。”
魏敏和叶倩一边说笑着，不知不觉就要到清花大队了，不过，已经是掌灯时分。
叶倩把魏敏带到刘勇的家里，见刘勇还没有回来，就把她交给了刘勇的母亲，并对魏敏说：“刘勇在地里做事，我去告诉他一下。”
叶倩在半路上正遇上了刘勇，他正挑着一担谷子往叶倩家走去。
叶倩上前拉住了他，说：“你放下，让我挑回去吧。”
“你行吗？别逞能了。”刘勇怀疑地问。
“别问我行不行，不行我也得挑回去，你快回去吧，你们家来客了。”
“来客了，管我什么事呀。”
“就管你的事呢，这客非得你回去才能招呼得了。”叶倩语气有些诡秘。
“什么意思呀？你……”
“告诉你，是你女朋友，那个叫魏敏的女同学。”
叶倩说完，挑起那担谷子就走。
刘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站在那里好一会：高师函授班里女同学魏敏倒是有一个，她叶倩应该不会知道，而且怎么会成了我的女朋友，还来到我家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