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两页泛黄的清册静静躺在案头,一页是《靖江县城区靖北乡一九五三年秋季农业税征收计算清册》,纸页脆薄如蝶翼,上面只有简洁的农户姓名、田亩数与应征粮食数,字迹苍劲却带着年代的仓促;另一页是老所长高风成亲手编制的《靖江县惠丰乡各村一九八六年农业税征收清册》,纸页厚实,油墨字迹虽显微淡,却工整得一丝不苟,村名、计税面积、应征税额、实缴金额、涂改签注…… 密密麻麻的条目里,藏着更细致的征管痕迹。指尖抚过不同质地的纸面,仿佛瞬间触碰到了跨越几十年的时光,那些与粮食、土地、税款紧密相连的年代,在两册清册的交织中缓缓铺展。</p> <p class="ql-block"> 农业税的根,扎得比记忆更深。这一古老税种始于春秋时期的 “初税亩”,两千多年来,它始终与农耕文明相生相伴,是国家运转的重要基石。1953 年的清册,寥寥数笔记录着建国初期的征税图景 —— 那时的农业税,以粮食为唯一载体,农户们将辛苦耕种的稻谷、小麦晒干扬净,装满麻袋送到指定地点,没有复杂的核算,只有 “应征粮食数” 背后沉甸甸的担当。这份简洁的清册,见证了百废待兴的国家如何依靠亿万农民的耕耘支撑起运转的根基,也藏着老一辈农民对国家最朴素的奉献。</p> <p class="ql-block"> 而 1986 年高所长编制的清册,则勾勒出农业税征管逐步精细化的轨迹。在我投身乡镇财政所工作的那些年里,农业税更是日常工作的核心。农业税逐渐折合人民币征收后,征粮依旧是收税主要形态,农民们推着独轮车将粮食送到乡镇粮站,过磅、验质、开具完税凭证,脸上带着疲惫却踏实的神情 —— 那是延续多年的 “交皇粮” 认知,是刻在农民骨子里的国家意识。在粮棉收购环节农业税征收的关键节点上,我和同事们常年驻站征收,白天在收购点盯着过磅秤,一边核对农户信息,一边从粮棉收购款中代征代扣税款,忙得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到了晚上,回到财政所,还要把当日的征收数据逐一登记到到户的征收清册上。那些售粮售棉代扣税款的凭证摞起来比人还高,每一个数字都要反复核对,稍有疏忽就可能出错。出过某个日期到村组的征收进度表,要从清册上逐页逐日一级级汇总,常常忙到后半夜。</p> <p class="ql-block"> 分税制改革后,农业税税额有了大幅度增加,农民的负担陡然加重。我亲眼见过农户捧着收成结算单默默垂泪,一季粮食的收入还不够缴纳税款;也遇到过极少数抗粮抗税的事件,农户们的无奈与抵触,像重锤敲在心上。而我们的工作压力也随之剧增,手工登记清册的效率低下,数据统计的误差率居高不下。看着 1953 年清册的简洁与 1986 年清册的繁杂背后共同的征管痛点,一个念头在我心中愈发清晰:能不能用软件来解决这些难题?</p> <p class="ql-block"> 这个想法像一颗种子,一旦落地便迅速生根发芽。我开始着手梳理农业税征收的全流程,从 1953 年清册的核心要素 “计税面积、应征粮食数”,到 1986 年清册细化的 “单产、税率、应税金额、代扣信息”,逐一拆解,让编制农户清册的流程程序化,将征收的每一个项目、每一个容易出错的环节都纳入考量,熬夜编写需求方案,明确各类报表格式要求,确保统计、汇总能自动生成。找来的程序员起初对农业税征收一窍不通,我就拿着各个层级的农业税征收清册,一点点讲解不同年代的征收逻辑、清册结构,陪着他们逐行调试程序;程序初成后,我又带着同事们在实际征收中反复测试,修改漏洞、优化功能。那段时间,办公室的灯常常亮到黎明,草稿纸上画满了流程框图,键盘敲击声成了深夜最动听的旋律。</p> <p class="ql-block"> 功夫不负有心人,短短几个月后,《农业税征收管理系统》和《会计核算系统》终于研发成功。当农户信息、田亩数据、征收明细第一次在电脑屏幕上清晰呈现;当点击鼠标就能自动生成征收进度报表;当查询某一农户农业税收缴情况,只要输入一个姓名就能完整呈现;当往年要耗费数月手工编制的清册,如今只需输入面积变动情况就自动生成时…… 我们这些基层财政所农税干部都忍不住红了眼眶。这两个系统很快在全市乡镇推广开来,让无数基层财政工作者从繁重的手工劳动中解放出来,也让农业税征收变得精准而高效。</p> <p class="ql-block"> 农业税的历史,早已刻进了国家发展的年轮。1950 年,靖江县财政总收入 261.4 万元,其中农业税 210.72 万元,占比高达 80.6%—— 那时的国家,正是靠着亿万农民缴纳的 “皇粮” 支撑起运转。而到了 2004 年,靖江财政一般预算收入已增至 55316 万元,其中农业税1002万元,占比降至 1.8%。这组悬殊的数据背后,是国家工业化、城镇化的快速推进,是农业税在时代浪潮中角色的悄然转变,更是两册清册跨越三十余年见证的国家变迁。</p><p class="ql-block"> 2005 年,一个载入史册的消息传来:国家全面停征农业税。延续了两千六百多年的 “皇粮国税”,就此退出历史舞台。可这些清册曾经让我们费尽心血、承载着不同年代征管记忆的清册,忽然变得格外沉重。它们共同见证了农民的奉献与担当,记录了基层工作者的坚守与创新,更映照出一个国家轻徭薄赋、惠农利民的发展轨迹。</p> <p class="ql-block"> 如今,1953 年的简式清册与 1986 年高所长编制的详式清册,都被我小心地珍藏着。去年回惠丰乡,偶遇当年常来粮站交粮的老许,他正拿着手机给我看种粮补贴的到账通知:“现在种地哪还用交税?国家不仅给耕地保护补贴,买种子化肥还有补助,年底算下来,光补贴就够小半年生活费哩!” 听着他的话,我不禁想起两页清册里那些 “应征粮食数”“应征税额” 的条目,一减一增间,满是国家对农民的反哺与关怀。</p> <p class="ql-block"> 这两页清册不再是单纯的工作凭证,而是一段历史的双重见证,一份情感的深切寄托。每当翻开它们,那些与粮食、税款、清册相伴的日子就会清晰浮现,让我深深懂得:每一项政策的变迁,都连着千家万户的冷暖;每一次工作的创新,都源于对责任的坚守。税月流转,初心不改,那些刻在清册里的记忆,终将与时代同行,温暖而绵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