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灵隐半称心

礼德大行

江南的秋雨，是绵软的梵唱。十月将尽，我避开游人如织的晴日，独往灵隐去。雨丝穿过千年香樟的叶隙，把整座寺院笼在青灰色的烟霭里，恰应了那个“隐”字——山门藏在密林深处，飞檐在雨雾中若隐若现，仿佛佛法不显于闹市，只渡有缘人。

作为与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三农工作者，我忽然觉得这雨像极了大地的慈悲：不择沃壤与瘠土，均匀地滋润每一寸草木。撑着伞沿青石板路徐行，忽见奇峰突兀，竟是飞来峰到了。那些摩崖石刻在雨中愈显沉静，弥勒佛笑看千年烟云，罗汉像衣袂浸着水光。我抚着被岁月磨得温润的石壁，想起邳州汉画像石上的农耕图——原来人间对永恒的期许，都刻在石头里。

大雄宝殿的香火在雨中袅袅，不似晴日那般炽烈，却更见虔诚。我学着年轻人在佛前合十，忽然领悟：这香火如人生，太旺则易灼，太微则难续，唯有这般绵绵不绝最好。身为退休之人，不再追逐满园繁花，但求半窗疏影——这或许就是《半字禅》的妙义。

在法堂廊下避雨时，见一副楹联：“人生哪能多如意，万事但求半称心。”忽然想起在田埂上走过的岁月。庄稼人最懂“半”的哲学：盼丰年，但接纳歉收；播种时尽心，收获时随缘。如今退休旅居，先往桐庐看富春山居，再至西湖赏残荷，不正是“半称心”的实践？不贪看所有景致，留些念想给来日。

雨渐疏时，寻至济公殿。这位癫僧的酒肉皮囊里，藏着最慈悲的佛心。想起民间老话“老驴挠痒，有来有往”，恰如佛法说的因果。从事农村工作一辈子，最知土地与人的因果——你待土地以诚，土地报之以丰饶；你待人以善，人间报之以温情；你待生活豁达乐观，生活必给你阳光灿烂！

临走前，我在经堂请了《半字禅》。撑着伞走出山门时，回头望去，整座灵隐寺在暮雨里化作淡墨写意。忽然明白：佛不在远方的西天，就在这雨打芭蕉的声响里，在“半”字蕴含的留白里。

明日将去茅家埠、郭村寻湿地野趣，后日往拱宸赏历史街区、品运河文化，临走前一晚来一场视听盛宴《最忆是杭州》。这小半个月的旅居，让我这老农工窥见了生活的另一种可能——不再象过去那样被农时牵着，却依然遵循着自然的节律。原来退休不是终点，而是生命走向开阔的起点。

心诚则灵，灵在懂得“半”的智慧：半生耕耘换得满仓稻谷，半日清闲赢来满心欢喜。灵隐的雨洗去了我最后一丝执念，从此携着“半称心”行走人间，在南京的城墙下，在邳州的田埂上，处处都是修行的道场。

出山门时雨已停，天际现出半轮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