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又莫愁

格致古社

今又莫愁。

六十年代初，我头一回踏进这片水色，像翻开一本无字的旧书，湖风扑面，便记住了“莫愁”二字。

后来，日子像抽打的陀螺，可只要偷得半日闲，我就来会她。春看海棠一尺红，夏看莲叶千层绿，秋看芦花压白头，冬看冰雪镀疏林，四时佳兴，俱在湖上。

中间有十年，莫愁竟被我忙丢了。偶尔夜里想起，心里像缺一枚月亮，空得慌。如今鬓已星星，体检报告红字连篇，医生嘱我“多走路，少生气”，我当即想起这片水。于是把药瓶塞进兜里，又回了过来。

从水西门进来，当然先登胜棋楼。朱元璋与徐达的残局早散作檐角的风铃，我扶着斑驳栏杆，看湖面的云影被一只翠鸟啄碎，心想这局棋，终归是时间赢了。

下楼右折，进莫愁水院。垂门石额“到此莫愁”四字，被岁月磨得只剩轮廓，却像老友的拥抱，轻轻一句：别来无恙？我站着，让桂花香把胸腔熏透，忽然明白，所谓长寿，不过是让心回到无恙处。

出小院，沿湖走。新修的木栈道在水上打拍子，一步一响，替我把前半生的忙乱踩碎。半圈到粤军殉难碑，我停步，想替先辈点一支无形的烟，但我不抽烟，也就免了。

再半圈到抱月楼，看一群退休票友拉胡琴唱《游园》，嗓子虽沙，却字字有光。我跟着哼，惊觉自己竟笑得毫无遮拦——原来皱纹也能开花。

归途上，斜阳把湖水铺成金色长卷，我缓缓收起步履，像收拢一轴轻舟。今又莫愁，明日还来。愿把余生走成湖岸柳，风来摇风，雨来看雨，不急不赶，只把每一圈涟漪，写成长寿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