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命里的“红山果”

竹风

　　那天，偶然听到安与骑兵唱的《红山果》。忽然想到，在我的家乡，“红山果”不就是那遍布山野的酸枣吗？霎时，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又激越起味蕾，在口腔里打着旋儿，氤氲开来。

酸枣树旺盛的生命力无可置疑。它们不择土壤，不惧贫瘠，哪里都能安身立命。乱石岗，地堰旁，乱草丛，都可瞧见它们的身影。只要有点土，落下一颗种子，它就能生根发芽，开花结实，然后开疆拓土。如果你在一块干燥少土的顽石裂隙里，看见一棵酸枣树在开枝散叶，大可不必惊诧，因为这就是它的生存常态。群生的酸枣树，一簇簇，一丛丛，枝搭枝，叶挨叶，紧紧相拥在一起，共同抵御着山野间的罡风，斜雨，寒霜，冰雪，从不低头，倔强向上。

　　家乡的酸枣还没有一棵称其为“树”，只能算是灌木。可不能怀疑它们成长为大树的能力，每一棵都有长成大树的梦想。如果不去戕害它们，它也会慢慢长成高达十米的参天大树。只是它的成长总是漫不经心，可正是这种不急不燥的心态，加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淬炼，铸就了它质地坚硬的品质。要不然，为什么村里有很多老年人的拐棍都是酸枣树做的呢？酸枣树经过去皮，修理，打磨，很容易做成一根惟妙惟肖的“龙头拐杖”，这可是腿脚不便的老人的喜爱之物。我想，被有孝心的儿女做成一个支撑老人行走的拐杖，酸枣树是高兴的。得到认可，发挥价值，谁不欣慰呢？

酸枣树的生长都是在不经意间完成的。在干燥连绵的春风催促下，在细密柔和的春雨呼唤下，蛰伏了一冬，看似僵硬的枝条上会抽出长枝，长出一簇簇芽尖，嫩绿中透着一点鹅黄，娇弱得令人惜怜。不消数日，就如凤凰完成了涅槃，叶子初长成，如一把把椭圆形的小蒲扇，井然有序地互生排列在枝条间。叶子再长些，就可以采摘了。这时的叶子是炒制茶叶的好原料。酸枣叶茶冲泡后，汤色黄绿明亮，入口微涩回甘，对神经衰弱、失眠多梦及高血压症状有调节作用，是不可多得的药饮。

　　在每片叶子的根部，会陆续开出一朵朵嫩黄的花儿，初时就如小米粒，然后膨胀，绽开，五个花瓣就像浓缩的莲花，就像幼儿园的孩子，每天与没完没了的春风嬉闹着，或与蜂儿、蝶儿来个亲吻。等花儿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颗颗绿灯笼似的小酸枣。等酸枣越长越大，份量越来越重时，那纤细的枝被压弯，躬上脚下的土地。

当西风秋雨追赶着南归雁阵时，酸枣树的叶子逐渐绿色逐渐褪尽，黄透变黑，就像村里耄耋老人的脸，一片一片依依不舍地脱离母体，带着淡淡忧伤轻轻地落在根部，或被残虐的西风吹得很远很远，像是一个季节寄给人间的信笺。我相信，一片叶子是有记忆的，它或许是向生它养它的大地诉说自己的荣枯，或许倾情讲述自己曾经的喜怒哀乐，或许是作为酸枣树特派的邮差，带着对这方热土的问候和祝福而去。

最诱人的是盈满枝头的酸枣。秋天来了，酸枣熟了，有的白里透红，有的就像待出嫁的新娘，一袭红衣，羞答答地隐于枝叶间。不需要入口，单单是瞧瞧颜色，就令人口舌生津。迫不及待地摘一颗放到嘴里，酸酸甜甜的滋味，惹得口水如涌泉。就是不敢多吃，因为吃几颗能把牙酸倒。可正是这种酸与甜的巧妙搭配，让人吃一颗还想吃一颗。

　　山里的人从小就与山打交道，山里的孩子谁不爱山呢。小时候，我和小伙伴们去山中疯窜，饿了时，摘一把酸枣吃，也能暂时缓解饥饿。更可贵的是酸枣核和酸枣叶一样也是一味中药材，有健脾开胃、养心安神等功效。乡里的采购站收购酸枣核，我就经常去山中采酸枣。

摘酸枣可是个危险活，一不小心就会被酸枣刺扎到，衣裤也容易被刺撕开。酸枣树长满刺，或许是保护自身的需要吧，它不想让别人轻易地把自己辛辛苦苦养育大的果实取走。家乡的酸枣树长不大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长满刺。村民为了防备庄稼和蔬菜等被人踩踏或偷走，就采伐大量酸枣树，扎成“篱笆”，挡在地头，拦在菜园口，不让人随便进去。酸枣树是不说话、不花钱的“保安”呢。

　　酸枣摘回家后，先用大锅煮熟，煮熟后的酸枣很容易搓去皮瓤。搓去皮瓤后，再把酸枣核用清水洗净，摊到“盖顶（用高粱杆编制的器具）”上，或放到院子的石板上晒干。晒干后的酸枣核就可以拿到收购站卖了。

当我换来或多或少的钞票后，先到新华书店挑选一本心心念念的“小人书”，或买几块糖果“犒劳”一下自己，或回到家向娘显摆一下，再把剩余的钱交给娘。当付出血汗后有了收获，采摘的疲累，手指上的刺伤，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童年时的酸枣树，在我的记忆中，从没模糊。无论何时捡拾那段岁月，竟是如此清晰，枝枝节节，犹在眼前。

人生就是这样吧，有笑有泪，有果有实，饮尽沧桑，荣枯自知。我稀里糊涂过了半生，个子已不再成长，心理却被粗砺的生活磨得越来越沉稳硬气，偶尔带点锋芒，不为刺伤别人，只为保护自己。就像酸枣树一样。

《红山果》的歌词中有这样一句话：日出日落都快乐，一百年也要陪着我。我不求酸枣树陪我一百年，我也不知自己生命的藤蔓能延伸到何时戛然而止。我只求酸枣——这生命里的“红山果”，能快乐地结在我有限的生命藤蔓上，当我想到它，梦到它，能给予我更多的哲思和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