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栗子.一拣一麻袋

老刀奇山异岭

拐进小路时，脚边传来枯叶碎裂的轻响。低头看见一簇栗子从裂开的壳里蹦出，带着秋日特有的饱满与倔强。草地上零落着季节的印记，那些尖刺依旧挺立的外壳，像是秋天不肯低头的骨节。我蹲下身，拾起一颗，掌心传来微凉的粗糙感——这是大地在告别前，留给我们的最后一捧温热。

傍晚的风贴着地面游走，卷起几片枯叶，在红灯前打了个旋儿。我停下车，目光穿过挡风玻璃，落在远处层层叠叠的楼宇之间。夕阳正从云隙里挣出最后一道光，把立交桥的轮廓镀成金边，像一条通往暮色深处的静默长廊。这一刻，整座城市仿佛也放慢了呼吸。

路边那顶旧蓝帽子让我驻足。它歪斜地扣在落叶堆里，帽檐里竟盛满了栗子，像是谁不经意间遗落的收获。几颗已经裂开，露出里面油亮的果肉，仿佛在无声地邀请路过的秋风尝一口甜。这场景莫名让人安心，仿佛这个匆忙的世界，仍有人愿意为一捧果实停下脚步。

书桌上的竹简是朋友前些日子送的。深绿的竹片泛着温润的光，上面刻着“心如竹空情如幽”，金漆填进每一笔划，沉静又克制。我常在夜里点一盏灯，看那行字在阴影里浮起。它不喧哗，却总在思绪纷乱时，轻轻拉我回到某种古老的安宁里。

今天把那支竹简摆到了餐桌上，旁边放了一盘刚煮好的栗子。蓝白花纹的瓷盘衬着棕褐的果壳，裂口处透出暖黄的内里，香气悠悠地浮在空气里。竹简静静立着，字迹在灯光下微微发亮。忽然觉得，有些日子的美，就藏在这般简单的并置里——自然的馈赠与人心的沉淀，原来可以如此安然共处。

心如竹空情如幽

那日从立交桥下拐进小巷，天光已薄，风里带着凉意。我本是随意绕路，却在一条少人经过的岔道上，看见了那顶蓝帽子。它像被谁轻轻放下，又像自己走累了，歇在落叶堆里。帽檐朝上，兜着一小堆栗子，壳还带着枝头的硬气，几颗裂了口，露出里面油亮的果仁，像是秋天悄悄吐出的一口甜。

我不知是谁留下的，也不知是忘了取，还是有意留给后来的人。可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叫“拣”。不是抢，不是争，是俯身，是看见，是在万千纷扰中，恰好与一份静默的丰盛相遇。

我蹲下，把栗子一颗颗拾进随身的帆布袋。袋子原是买菜用的，底还沾着一点泥土味，如今却盛起了秋天最结实的果实。每捡一颗，指尖就多一分粗糙的触感，心却轻了一分。这动作让我想起小时候，外婆总在院角铺一张旧席，把刚剥出的栗子摊开晾晒。她说：“一拣一麻袋，日子就有了底。”

如今没有麻袋，只有这半旧的布袋。可当我提着它走在归途，路灯次第亮起，照见袋口微微鼓起的轮廓，竟也觉得踏实。城市依旧喧嚣，车流不息，可我手里这点沉甸甸的，是秋天亲手交付的信物。

晚上煮栗子时，水汽氤氲，香气漫进书房。我顺手把那支竹简拿到餐桌旁。竹片在灯光下泛着幽光，“心如竹空情如幽”几个字静静立着，像一位老友默然作陪。栗子在盘中裂开，暖黄的果肉微微冒着热气，与竹简的沉静相望，竟无半分违和。

原来有些东西，本就该在一起——大地的果实，与人心的留白。一拣，不只是拾起几颗栗子，更是从匆忙中拣回一点专注，从浮躁里拣出片刻安宁。一麻袋装不下的，是秋意，是记忆，是那些被我们忽略的、微小却温热的馈赠。

这个秋天，我只带一个布袋出门，却仿佛背回了一整个季节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