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秋收

林 柯

　　我的生命深处，有许多难以磨灭的记忆。其中，关于故乡的回忆，是我心里最美好的。故乡，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总是让我感到温暖。那感觉里是满满的家的味道，父母饱含深情的注视，充满爱意的责备，和满是期望的眼神。故乡，也就成为了我心里最柔软的牵念。

多少年了，我常常会产生这样的错觉，那就是，每一次当我坐在奔驰的列车上，看到窗外田野里一片片金黄色的玉米地，一片片稻田，一畦畦菜地。山脚下一排排农房，村外一片片树林。这一切，让我感觉是那么的亲切，那么的熟悉。我的思绪，一下子就回到了故乡。仿佛，列车正奔驰在我的故乡的原野上。于是，我不由得想起故乡的秋天来。而故乡的秋天，记忆最深的又是，故乡秋收的农忙时节。

我的故乡在渭河平原上，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村庄，天气好的时候，站在我家门口，可以看到巍峨的秦岭山脉，还有在山顶之上更高远天空里的白云，它们悠闲地在那里游动。天气晴朗的秋日，蓝天白云，黛青色的群山，田野里一碧万顷的庄稼，让人生出秋高气爽，天高云淡的舒畅心情。

中学时有一次，我和同学们登上了秦岭山脉的浅山。那是一个春天，天气晴朗，视线良好，那时候，我看到了一幅让我震惊的美丽图画。站在山头上，少年的我，看到了我整天在上面奔跑的田野，此刻却像一幅平整的油画，铺陈在我的脚下。一块块黄色的油菜花，一块块青绿色的麦田，一条条道路像是作业本上的方格子的框框，细细的小斜路像是皮肤上的血管，县城的房屋像一个个小方块一样在地上摆放，在县城的北边，渭河像一条丝带，蜿蜒盘曲，飘逸地流向东方，河床上闪耀着点点金光，看上去漝漝生辉。那是我心里，故乡春天最美好的记忆，遗憾的是，我从来没有站在山头上，看到过故乡秋天的田野。可我心里，总是觉得，故乡秋天的田野，风景一定胜过春天。因为故乡的秋天，让我记忆更加美好。我的记忆里，那里有秋花，有果实，有期望，更有收获。

　　在我的少年时期，每逢秋收，我们都会在放学回家，帮助父母秋收劳动。秋收，扳玉米是主要的农活，当玉米叶子斑黄的时候，玉米棒子外皮已经干硬，我们就开始扳玉米了。人穿梭在浓密的玉米地里，玉米叶子划着人裸露在外边的皮肤，手脸脖子和胳膊，汗水所到之处，都会有刺痒难耐的感觉，尤其是收工回到家里，洗脸时，身上更是一片一片的刺痒。

秋天的稻田，一片金黄。我们把地里的水稻割倒，整齐地排放在地上，父亲和村里的男人们，抬着三面用篷布围住，只留有一面开放的拌仓，拿起割下来的稻秧，在拌仓里砰砰的摔打，稻谷就从稻穗上脱落，集聚在拌仓里。号子声和欢笑声响彻田野，喜悦和汗水挂在农人们的脸上。稻谷随后会被晒在门前的场地上，这就是没有脱壳的大米。

大豆在叶子出现枯黄的时候，从地里割回来，一丛丛竖立在场地上，深秋的太阳照耀在豆杆上，干黄的豆荚会啪啪的爆响，一粒粒金黄色的豆子便在场地上跳跃，慢慢滚落在地上。收回来的芝麻杆，也是竖立在场地上晒干，等到芝麻荚裂开了嘴，大人们就会把它倒提放在簸箕里，用竹竿敲打着麻杆，细小的芝麻粒便唰唰的落在簸箕里边。

秋天里最紧急的是收棉花，天晴时必须尽快收完。棉花的叶子已经干枯，褐黑而干燥，用手一捏就会成为碎片。棉桃咧开了嘴，吐着白色的棉絮。一群妇女头上包裹着或蓝或绿或红色的头巾，伏在一垄垄棉花地里，像飘满雪花般的田垄上，就有了人的蠕动。雪白的棉花被收在一个个篓子里，背回去后，在场地里堆起来高高的白棉花，好像天空里的白云，落在了大地上。

秋天的田野里，到处都有父辈们辛勤劳作的身影，尤其是在金风送爽，果实飘香的季节，父辈们的欢笑，在秋风中回荡。

　　我家的菜地里，绿油油的白菜，缨子翠绿的萝卜，水灵灵的芫荽，一排排整齐的蒜苗，在秋风里攒动。蒙着绿纱的冬瓜，已被父亲整齐的码放在屋檐下。金黄色的南瓜，堆在墙角。一串串火红色的辣椒，挂在墙头，展示着农家独有的风景。

故乡的秋收，一直持续到冬小麦的播种。寒露前十天不早，寒露后十天不迟，我的大伯乐呵呵地笑着指导着秋播的农人。这个清朝末年的秀才，虽然是个农民，却从不愿意从事劳动，但他却喜欢指拨着农村人的劳作。直到故乡的田野，被牛拉犁耕耘得平平整整，嫩绿的麦苗露出地面的时候，农人的秋忙才算真正结束了。因为在这个时候，菜地里经霜的白菜萝卜才到了收获的季节。母亲带着我们，在菜地里挖一个土窖，把收获的白菜萝卜大葱等整整齐齐的码放在里边，然后在窖口上盖上玉米杆封口，秋天的收获就彻底结束了。

在我心里，清楚地认识到秋收，对我们家有着特殊的意义。在那个粮食短缺的时期，秋天的收获，需要颗粒归仓，以便弥补来年开春口粮的不足。常言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在父母的言传身教下，有粮吃，才是硬道理。这一点，我们深深明白。紧张而艰辛的秋收，对我们来说，也就不算什么艰苦的事了。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母亲的教诲，我们都深深牢记。人生总得向好的方向行进，付出艰苦的努力，去争取更好的生活。眼睛看着远处，现在的苦，都不算啥，这是母亲在世时，挂在嘴上的一句话。这句话一直激励着我，在我后来的人生里，无论面对多么艰难的处境，心里从来没有放弃过对未来希望。

故乡秋收的记忆，伴随着我的成长。直到今天，曾经的经历，总是感觉记忆犹新。这记忆里的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一样。秋收的记忆里，既有辛苦的劳作，也有母亲的教诲和期望。作为一个农家子弟，秋收劳动是我多年前亲身经历过的，艰苦的劳作后，有痛苦的感受，可更多的是收获的快乐。我觉得，秋收的苦与乐，是刻在我骨子里的记忆，已经融入到我的血液里，必将伴随着我，度过今后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