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岳狗

青衫衣旧

<p class="ql-block">一个不经意的黄昏,在街上信步走着,一个不经意的转角,忽然响起一声喊叫“岳龙”。我惊愕地抬头寻声望去,但见一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你咯是岳狗,岳拐,岳拐子哈!”。“生林牯子!”,我迅速在脑海里搜索,终于认出了是老家人。</p><p class="ql-block">按老家农村的习俗,每个人生下来都有一个小名,就是人们常说的乳名,也叫讳名。男生一般叫做什么崽或奶崽、狗或狗狗、拐或拐子和拐头、牯子、股或屁股、西锅(土话屁股,有男女之分,女孩叫叭锅)、嘣或咩堂(笨蠢的意思,男女共用)等等,反正<span style="font-size:18px;">是越贱就越好养。虽然叫起来有些难听,却包含了长辈们虔诚的祈福和满满的爱意。所以也可以说实际上是小时候的一种亲昵的爱称,等长大上学念书了还要再另外取一个正式的名字,叫书名。只是叫着叫着就习惯了,等长大了也改不了口,总是叫小名的多,叫书名的少,以至外人到村里找人的时候,不报小名就难找到人,甚至都有说村上没这个人的。</span></p><p class="ql-block">不管是小名还是书名,都是有规矩要按辈分取的,不能乱了章法。生林牯子年纪比我大,辈分却比我小,我是龙字辈,他是林字辈,小时候不是经常在一起玩耍的铁杆,不是很熟,常年在外闯荡,除了清明、过年或是吃大酒,我也很少回老家,很少听到有人喊我的小名了。突然在县城大街上听到有人喊我的小名,既惊讶又亲切。它就像一把藏在旧衣口袋里的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和压在心底的那份浓烈的乡愁。</p><p class="ql-block">我的乳名,是祖母赐的。</p><p class="ql-block">我的祖母是一个柔弱而坚强的小脚农村媳妇,有着不是很标准的裹足三寸金莲,更加腿上有疾,走路一挪一晃要倒的样子,总忍不住伸手想去扶她,可她总是狠狠地甩开不许扶她。每每看到她在堂屋里行走的时候,先是在一侧的门边扶稳站好,然后张开双臂冲对面另一侧的门扑腾过去,双手稳稳地接住双边门框上,那样子像极了小学课本上黄继光舍身赌枪眼的英雄气概,我也跟着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了下来,紧捏着的小拳头也挥舞起来,喔耶!特别是当我们不听话不懂事或犯了错误做了错事的时候,自己连站都不太站得稳的祖母却十分强大地对我们说:我一巴掌给你,要你旋三个圈圈都还找不到地方倒!我不得不佩服,我的祖母就是这么威武,像一尊不倒翁一样立在我的心中!</p><p class="ql-block">祖母共生养了四男一女,我父亲是最小的老满,在父亲很小的时候祖父就过世了,祖母独立拉扯五个儿女过活,后带着最小的父亲改嫁到岑江渡杨家洞村,若干年后继祖父也不幸离世,从此祖母没有再嫁,终身孤老。在我出生两岁多的时候,祖母和父亲带着全家人回到了老家。我老家是原清塘区午田乡石坝头村,而我却出生在祥霖铺区岑江渡乡杨家洞(后改为光明)村,文人墨客常常感叹不知今夕何夕,此处何处,其实我才是一个真正的不知何处是故乡的人。</p><p class="ql-block">我父母也生育了四男一女,我也是其中最小的,满崽满娇娇,穷人养娇子,祖母喊“岳狗”是喊得最亲的了。每次有了糖果好吃的东西,总是紧我先吃,分成五份也是我那份最大最多。我吃得又快,老鼠子留不到过夜粮,三哈两哈没了。哥哥姐们有点好东西总舍不得吃,留到正好给我想方。每次或偷或要,要不来就抢他们的被训挨揍的时候,祖母就出来主持公道了,说你们当哥哥姐姐的大些不会让着点小弟弟啊?哥姐们是赔了东西又折人。祖母有好东西也不会一次分完,总要留一手,好哄我给她暖被窝。小时候睡觉总爱翻动,睡着了也不老实,一动被盖就漏风,就总是挨掐,每次挨掐痛了或是睡着了被掐醒,一撅屁股就要走人,但又嘴馋祖母藏留的好东西,只好老老实实缩起不敢再乱说乱动。</p><p class="ql-block">祖母活了90多岁,我老父亲现在也90多高龄了,且还身体健康,生活自理,不用我们操太多心,这是我们做小辈们的福气啊!所以说我也是有长寿基因的,并且我也想继承我家老传统,也想生个四男一女,可惜当时政策不允许,现在允许并鼓励了,却生不出来了,就是不晓得还能不能长寿了。</p><p class="ql-block">我一生中有两件一想到就禁不住要哭的事。一是我的老母亲,父母年事已高后由我们几兄弟轮流赡养,几天前她还一个人从二哥家过我这边来走走看看好好的,毫无症状地就突然离开了我们。出殡前天晚上守灵做道场,我跪累了想稍歇会儿,意思是我们几兄弟轮流来跪,却没另给师公封红包,师公就表示不同意,并就此哼唧道法数唱起当父母的辛苦和做儿女的不孝,勾起我思绪万千,禁不住一时泪崩抽泣,一发不可收拾,直噎得我差点上气不接下气随了我老母亲而去。</p><p class="ql-block">再就是我祖母过世的时候,正逢我小学毕业升学会考。我小学六年级转学到姐夫家久佳乡太平桥小学,为了不影响我考试,家里人就瞒着没告诉我。等我回到家中的时候,祖母已下葬后事料理完毕,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更谈不上为她老人家守灵送她老人家最后一程了,唯有且当我拿到道县一中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再次在我祖母的坟头长跪不起。要不是要凭录取通知书才能入学,我真想把它埋在祖母的坟头上。因为我始终相信,最疼爱我的祖母在临终前一定是在嚅嚅呼唤:岳狗,你一定会考上的!我想一定是托了祖母的庇佑,要不然我哪门会在众生当中脱颖而出,顺利地考上道县一中。要知道在当时农村小学能考上县城一中,那可是一件难得的大喜事。我们那一届小学毕业生全久佳乡就我一个考上了一中,而我的本尊午田乡则剃了光头,我们乡里的人说这是搞个炮响给别个放了。我没有辜负祖母临终前的祈愿及全家人的厚望,这也算是聊以告慰祖母的在天之灵和全家人的一片苦心了,但我却一直不能释怀,“岳狗”,祖母的呼唤一直在我耳边响起。</p><p class="ql-block">自从上学读书后,就总觉得小名太土气了,不喜欢别人叫我小名。小学毕业考上一中后,背井离乡求学,尤其是参加工作以后,回老家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听到叫我小名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了,那个伴随我童年时光的小名,似乎越来越陌生了。特别是随着网络时代的到来,我也学着赶时髦装13,附庸风雅,总想搞个高端大气上档次,曾取过很多网名,道州麻拐,水掉哥头(取谐音水调歌头,江湖人称水哥),青衫衣旧(青山依旧),山石岩,隔壁老唐,丁丁唐(叮叮糖),水哥石马(仿金戈铁马),7行天下(骑行天下),乐在7中(乐在其中)等等,虚头巴脑,花里胡哨的一大堆,莫衷一是,越来越找不到北了。人到中年,方觉滋味。人之初,性本善,思来想去,还是乳名最实在真心,亲切自然,简单顺遂。</p><p class="ql-block">乳名,是生命元初的自我,是一个人与生俱来降生之初获赠的生命之图腾。它不仅是一个符号,更是烙印在生命原初的身份密码,蕴藏着一种古老而神秘的力量,定义了你就是你及你之所以是你。每一次被唤起,都是一次灵魂的招唤,仿佛能瞬间卸下所有社会面具与甲胄,回归那个最本真、最受庇护的原始自我。一切花里胡哨,神马都是浮云。不管轰轰烈烈,还是失魂落魄,一切终将归于平静。返朴归真,落叶归根,人,从生到死,好比划一个圈又回到原点。</p><p class="ql-block">乳名,它像一件收藏在箱底儿时的衣裳,自己记得,却不再穿出来。可每每午夜梦回,总有一个极遥远、又极亲切的声音,仿佛穿透了重重的时光,在一声声地呼唤它。那声音是蘸了蜜的,是揉了光的,是我这苍绿的、硬邦邦的中年躯壳里,一块依旧温润、依旧柔软的所在。从一开始它就深深地烙在我的心里,刻在骨头里,流淌在血脉里,只要轻轻的一句乡音,便能瞬间点燃。越上了年纪,这种感觉越强烈!</p><p class="ql-block">于是,在身份证名字不好更改,因为参加工作几十年了,更改起来太麻烦了的情况下,我决定把我的网名改回小名,并从此以后不再更改。</p><p class="ql-block">古人云:不忘初心,方得始终。我们往往走着走着就迷失了来路,忙着忙着就忘记了初衷。行至远方,我们学会了当担,懂得了规则,拥有了能力,但也自觉不自觉地戴上了面具,习得了世故,背负了焦虑。这时,忆起“乳名”,就是一次精神的归零,一次返璞归真的心灵之旅,它像一枚定海神针,让我们在纷繁变幻中,牢牢记住自己内心最珍视的是什么,方得“我是谁,从何处来,要到哪里去”这一人生的根本问题有了正确的答案。</p><p class="ql-block">愿我们都能时常忆起自己的“乳名”,无论行至多远,都不忘生命最初的那份善意、纯粹与安然。</p><p class="ql-block">愿我们都能时常呼唤自己的“乳名”,在内心深处,永远为那个最初的自己,留一盏不灭的灯。</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岳龙,挺好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哥还是当年的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请叫我龙哥!</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