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湖雁语

坐看云起

沙湖的秋，是被雁翅驮来的。

当晨光为贺兰山披上第一缕暖金，沙湖的芦苇荡已轻颤着苏醒，波光如碎银般在风中流转。我立于蜿蜒的木栈道上，目光尚在水天交界处游移，忽见天边浮起一排灰影——不是远行的剪影，而是自湖心升起的邀约。大雁来了，带着秋的私语，掠过水面，直向船行的方向飞来。

乘快艇深入湖心，水波在船首裂成雪白的浪花。

靠近湖心岛时，岸边的雁群骤然腾空，不喧不闹，只余翅膀划破空气的“扑扑”声，像大地在低语。数十只大雁列成“人”字，在湖面盘旋一周，仿佛以古老仪式确认来者的诚意。随后，它们缓缓滑至船侧，伴飞而行。阳光穿过羽翼，在湖面投下流动的暗影，如诗行般随波荡漾。我屏息凝神，镜头里，洁白的翅羽、金黄的芦苇、湛蓝的湖水与远处沙丘的轮廓交织成画——这不是囚于栅栏的观赏，而是生灵与人类在自然中平等的凝望。偶有雁儿低掠水面，以喙轻点湖心，涟漪荡开，引得游客轻笑如风。

船行渐缓，雁群亦放慢节奏，如老友并肩同行。

向导低声说，这些大雁是沙湖的“原住民”，曾因人迹而远避，如今却因年复一年的守护，渐渐放下戒心，成了湖上的常客。它们不再惊飞，反而常伴游船左右，似以羽翼丈量信任的距离。待快艇泊于沙岛码头，雁群并未即刻离去，而是盘旋数圈，翅影掠过水面，仿佛在低语告别，而后才缓缓飞入芦苇深处，留下一片静谧的回响。

踏上细软的沙丘，回望湖光与雁影，忽觉沙湖之妙，远非“大漠孤烟”可尽述。

它既有沙的苍茫，亦有水的柔情，更有雁群掠过天际的灵动。这场短暂的伴飞，不是打卡式的匆匆一瞥，而是一场与自然的温柔对话。当人类以静默与尊重为舟，便得以驶入生灵的世界，看见那最本真的风景——无需言说，却已心领神会。

沿湖缓行，脚步轻如落羽，生怕惊扰这片静谧。

忽然，一阵“嘎——嘎——”的啼鸣自芦苇深处传来，清越如歌，不似喧嚣，倒像老友隔岸的问候。抬眼间，又一群灰雁振翅而出，翅尖带起的水珠洒落湖面，碎成点点星芒。它们不急高飞，先在低空盘旋，队形由散而聚，渐渐拢成“人”字，宛如排练千遍的舞者，每一次振翅都默契如诗。阳光穿透云隙，为羽翼镀上金边，那抹光辉掠过湖水、掠过沙丘上的骆驼刺，也悄然落进我的眼底，凝成一段无法复刻的光影。

雁群绕湖一周，终朝贺兰山的方向飞去。

身影渐小，化作天际的几个黑点，最终融入远山的轮廓。风里仍留着它们的气息，混着湖水的湿润与芦苇的清香。我低头，脚边细沙中竟卧着几枚雁羽，浅灰的羽尖纹路如字，仿佛沙湖写给天空的信笺——无声，却写满季节的私语。

沙湖的美，从不只是沙与水的对峙。是雁群掠过湖面时的翩然，是它们与这片土地的共生共栖，让这方天地有了呼吸，有了故事。那些关于自由与陪伴的瞬间，藏在雁的啼鸣里，藏在风的轨迹里，也藏在每个曾驻足倾听的人心里，成了日后想起，便会心头一暖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