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柿子的记忆</b></p><p class="ql-block"> 深秋的一个下午,我和两位老师走上苍龙岭,参观了正在维修的文峰塔,又往山后走,有几棵柿子树进入我们的眼帘。并不是我们非要看它,而是它非要让我们看,因为满山的树叶甚至灌木上的叶子都要落光了(也包括柿树叶),而柿子却还挂在枝头,红彤彤地点缀着山景,俨然一道亮丽的风景,在晚秋中显示着无比生动的色彩,吸引了我们的目光。可是为什么无人采摘呢?我们又细细看去,却有了更加惊人的发现,凡果实挂得最多的树,或者说几乎没有人动一动的树,其顶部,都嵌着一个人的脑袋大小的蜂窝。哈哈,原来是有一群天然的守护者在这里安营扎寨,并且威严地行使着军政大权!</p><p class="ql-block"> 我们不由一阵嘘唏,把刚才想品尝一下“空柿”的念头赶紧打消了。然而望着这一树树繁顶顶亮闪闪红彤彤的柿子,却不能不勾起记忆和怀念。我们四五十岁上下的人,哪一个没有与柿子共过苦难和欢乐?这种苦难和欢乐伴随我们度过童年又长大成人,刻在脑子里印在记忆中,把什么忘了也不能把柿子忘了,忘了过去就等于忘了根本,列宁讲得更严重,他说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p><p class="ql-block"> 柿子可以说是我们这个地方的特产,按理说应该与煤炭一样享有盛誉。但是在世界能源日趋紧张的情况下,煤炭名声大振,柿子却萎缩了,因为它不是工业的粮食。但是,(原谅我又用了一个但是)再反过来说,煤炭不是再生资源,越挖越少,有朝一日终会挖尽,而柿子树却可以生生不息,还能保持水土,美化环境净化空气,与煤的污染截然相反。一棵几十年的大树,有三四丈高,树枝能够平伸到四五米之外,巍峨如同一座有生命的小山丘,实际上就是一座制造氧气的工厂,而且根本不需要人们花费什么代价为它做什么,一生只是默默地奉献和付出,去哪找这样的便宜事呢?</p><p class="ql-block"> 反正人们就是忘记了它,任由野蜂称霸横行不敢采摘就是证明。究其原因,是现在人们无论大人小口都能够饱食终日了,看见它和没看见它一样。可是往回倒三十年,在那种地没粮吃的年代,柿子却是老百姓的救命树。我小时候,春天拣柿花回家打“不糊”是常事,味道不那么好,却能吃。有句老话,“四月日长,饿得脸黄”,家中没粮,就向大自然找食,野菜有圪垒苗、圪陆葱、灰灰菜,刺菜、苦苣、鬼圪针,树头菜有杨叶、槐叶、榆钱钱,还有小桃叶和枸叶,都品尝了个遍,吃坏了肚子给厕所增量,一家子“跑茅”。爷爷爱动脑子,让我拣回来些柿圪蒂,就是结了小柿子又落下来的那种幼果,晾干,晾不干火边焙干,上碾碾碎过了罗,面呈棕黑色,搀少许粮食蒸成窝窝头,咬一嘴,噙着眼泪往下咽,实在不好吃,却止住了泻肚。</p><p class="ql-block"> 人们在饥肠辘辘中盼呀盼,到了秋天,柿子挂色了,锄地锄到柿子树下,用锄头勾住树枝往下拽,选颜色最黄的摘几个,嚼涩柿子吃。不会吃的连涩水咽下,隔不了五分钟,单宁酸就在肚子里作怪——“心曹”,那难受不是一般的难受,像是要把胃翻过来;会吃的吐了涩水咽渣子,“心曹”程度轻一点。那是无奈之举呀,如果肚子不饿,如果没有看秋的在路口监视搜身,谁愿意吃涩柿受洋罪?于是人们睁大了眼睛上下左右地瞅,瞅着哪一枝上有“空柿”,“腾”的一下飞身上树,摘下来往口里一塞,看着树下的人往嘴里咽唾沫,那个得意劲儿,那个舒心劲儿,简直就是帝王一般的享受。</p><p class="ql-block">柿子除了能“漤”吃之外,还能做好几样食品。一是做“柿瓣”,将柿子去蒂,中间切一刀,不切透连一点皮,在高粱杆搭成的“簿”子上晾开,晒得发黑,装缸收藏,做“软米饭”或送亲友,是佳品;二是旋“柿饼”(也叫干柿),留蒂,去皮,拿出砍好的“圪连棍”,一个刺上扎一个,挂起,晒得干韧,收藏出霜,这是上等佳品,甘甜可口,用来待客,能显示主人的品位,干柿霜还有药用价值,治小儿口舌生疮,旋下的柿皮晾干上学时装上一把,同学们抢着跟你要;三是打柿圪坨,把空柿放在火上加热,撒上玉米面,搅熟,再摊到蓖麻叶子上晾干,收藏出霜;四是做“巧片”,把麦麸、豆子、玉米、细糠炒熟磨面,用空柿和出,置案板上,用杆杖搥薄,再用刀划成大小一样的片子,晾干收藏。这后两种耐放,能吃一年不坏,除了甜,还有粮食的香味,是出门走远路的好干粮。最赖的柿子也别扔了,放在瓮子里沤制成柿子醋,浓香扑鼻,色味俱佳,比粮食醋还要鲜美。</p><p class="ql-block"> 有人说柿子曾为我们立下汗马功劳,此话一点不假。在那个为肚子活着的年代里,柿子的确是救了人。缺奶的妈妈用它代替母乳,娃娃就能不饿不哭;坑上的病人用它来换换口味,心情就能稍好一点;给没牙的老奶奶送几个淤热的柿子,老奶奶高兴得把满脸皱纹笑成一朵金丝菊;常常有吃一肚柿子省一顿饭的时候。有一次上着课,一位同学迟到了,老师让他站在教室外,他把一只手一直伸在上衣兜里,“拿出手来!”他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托着仨鲜红透亮的空柿子,出来了,“把柿子给我,你进教室去吧。”这位同学嗫嚅道,“老师,这是我妈给我的早饭……”老师顿了一下,叹了一声,“你快吃了吧,我也没吃早饭。”我当时坐在窗户边,糊的纸被风刮破了,看见了也听到了,如今想起来还一阵心酸。</p><p class="ql-block">柿子有“糙”有“笨”,糙柿八月十五就熟了,笨柿非要等到收完秋后,一树一树,一山一山,那是最美不过的秋景,采摘了柿子,家家晒“柿瓣”,挂“圪连”,屋檐下窗台上,堆的堆砌的砌,把地里的风景搬回到家里,那是最幸福的时光。老人们盘算着能顶多少口粮,小孩们是瞅着谁家的柿瓣快成了,拿块半头砖,瞄准人家晒椽上的簿子,一下就砸了上去,柿瓣“哗”的一下就掉下来,拣了用衣裳襟子一兜就跑。有一回我和小伙伴共同作案,一次性吃了几十个柿瓣,晚上肚子大痛,摔天扳地的难受,吃药打针都不顶号,在爷爷的责问下才说了实话。爷爷一字一板说,过了刀的柿瓣是阴东西,憨吃要吃出人命的!</p><p class="ql-block"> 我在爬在枕头上流着泪,明白了贪吃的可怕。</p> <p class="ql-block">妈妈柿</p><p class="ql-block">为什么叫妈妈柿呢?因为它像“妈妈穗”,什么是妈妈穗?回去问妈妈吧!</p>